标题 | 老草驴 |
正文 | 吊在下院庄墙下歇缓的草驴老了,老着卧倒再翻不起来 。坐在上房屋檐下舔熟面捣罐罐茶的老父亲撵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抬呀抬、掂呀掂,硬是起不来身,折腾了半回。老草驴费力的转过头,看着抬自己的老父亲,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出来滚。老父亲挣红了脸,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来落。“你要死了!”声音苍凉而悲哀,脸上露出无限的痛惜。老草驴被老回回的三轮车拉走了,老父亲再没有起身…… 我的家乡在秦安、通渭、静宁三县的交界处,与其说是秦安人,倒不如说是通渭人。因为我们的土地是和通渭接壤的多。这块联合国考察团说“人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已经是奇迹”的贫瘠干旱的黄土地,艰难地养活着一茬一茬的父老乡亲。驴和沟沟壑壑、梁梁峁峁的村庄一样古老。我的祖先们把驴当成农本,也许是因为驴耐性好、适应能力强、好喂养、吃草少的缘故吧。有了驴村庄才是真正的村庄。 那年冬天,要包产到户。我们村里都是本家,地是十几家人的家长坐在饲养员的高房热炕上商量着一块一块按照亩数的多少和人的多少指定的。最后分到驴的时候,一头黑毛长,皮包骨头的驴娃儿没人要。原因是开春没劲耕地,庄稼种不上。老父亲就二话没说要下了。 驴娃儿到了我家,满土院子跑。虽然瘦骨嶙峋,可那双白眼圈的大眼睛透出机警和善良。不住的叫唤。父亲给驴娃儿修了土坯房。那一晚老父亲没睡好觉,不是起来添草,就是起来烧着饮汤,驴娃叫了一夜,父亲忙活了一夜。 过了几天,驴娃儿习惯了、不叫了。它在土院子里跑停了的时候,我们敢用手摸驴的毛,它也用嘴拱我们的胳膊,表示友好。可添草饮水饮汤的事情父亲是不会让我们哥几个干的。 转眼到了开春,山梁上的春天来的迟,不知什么时候庄头路边的老柳树抽出绿色,桃、杏树的枝头缀满粉红的花蕾。向阳山坡的冰草冒出青青的嫩芽,春耕开始了。我们哥几个轮流在松软的黄土地里跟着父亲调驴。驴戴上笼头,拴上套。在犁檐上拴一根胡麻毛绳子,二哥一手牵着驴笼头,一手抓着绳子,弯着腰,像拉纤的人使劲往前。驴自然和人一起走。老父亲是怕把驴挣着,一天耕不了半亩地。游戏般的耕种就这样慢慢结束了。可驴娃子是受到很好的照顾。除了每天用麦麸拌一槽草,饮的汤越来越稠了。晚上还要添几次草。苜蓿长长了,换了青的草驴娃卖命地吃,吃得屁滚尿流。换了毛,着实地如大姑娘般的漂亮了,也长高了。早上吊在下院,喝着苦苦的罐罐茶的老父亲不时抬起头瞅着,草驴放几个响屁,吹几声响鼻,拉一堆屎,他没明其妙地笑。喝完茶,拿一把老笤帚把驴的浑身刷得光溜溜的。驴得意地翘尾巴、撅屁股,亲热得用头扛、用嘴拱。担粪担吃力了的我们哥几个气得一声不哼。 麦黄六月,当别人家的驴天不亮“咯噔,咯噔”地驮麦子时,老父亲把我们几个赶起来,我们研一研眼窝子不情愿地去担麦。知道我们这些廉价的劳动力是没有伤痕的。反正他的草驴是不能挣的。是的,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除了叩头烧香没有多少信仰。他一生最最上心的除了草驴儿,就是媳妇子。因为草驴是农本,六个媳妇子是要用钱往来买的。 秋后,忙倒了的村民有时坐在庄头的大柳树下,除了议论谁家的麦子打得多外,谈论最多的是驴了。当然父亲喂养的草驴儿是人们羡慕的。也都建议搭一个骡驹儿。父亲呵呵笑着说“不急,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等驴娃儿长壮实了,多下几个。” 直到第二年春耕结束后,父亲才到兽医站用枣红马搭了驹。回来后,越发伺候得周到了。不让耕地,一茬麦地是我们一镢头一镢头挖过的。越冬还在土门上挂了门帘,把窗子也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点气眼。饮水、饮汤要检查,铡草有讲究。戴上笼头怕舔霜,草拌麦麸,加豌豆。一天三遍饮汤,晚上不脱衣裳。不负众望,第二年产下一头可爱的红骡驹儿。出月后,红骡驹儿满土院跑,跑得尘土飞扬。跑得屁颠屁颠的困了,父亲用手摸着,高兴地笑。浑身黑缎子般的草驴闪闪发亮。看着骡驹儿跑,她也“吱呕,吱呕”地得意地叫。 草驴儿确实为我家添荒得不少。先后产下五头骡驹儿,四头驴娃儿。那年月,三个哥哥的媳妇礼钱,打庄修房的花销,我上师范的路费都是那头草驴下骡驹儿换来的钱。我三哥的媳妇还是因为人家的大大看上我家的黑草驴愿意的。 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村庄的转型,村民大面积栽植苹果树。三轮车、旋耕机开进了村庄。老驴再配不上用场。于是村民都将驴卖给老回回,不知是拉去吃肉,还是剥皮?有人说是拉到凉州熬胶去了。拉到我家的老草驴时,老父亲死活不让卖。就自己割草、拔草伺候。这样他伺候着驴、看着驴,护着驴。 村庄里的驴没有了,我家的老草驴是最后一头老回回拉走的。没有驴的村庄不像村庄。只有老北风仍然在黄土山梁上刮着,刮成了老父亲的歌,还有老草驴的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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