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舞傩唤春 |
| 正文 | 南丰自古就有桔都傩乡之称。此行不为采桔来，专程却是来看傩。 傩为何物？同行者感到陌生，甚至读音都会错。在我的记忆中，也仅仅是零散的碎片而已。 傩是上古时期原始宗教的产物，傩的生命张扬，体现在傩祭仪式中借助神灵之威力，驱疫禳害。是多元宗教、民俗、艺术文化的融合体，是一个穿越时代、社会、民族、国界的庞杂而神秘的文化复合体。傩的起源与原始狩猎、图腾崇拜、巫术意识有关。 儿子就读于上海师大音乐学院，今年的毕业论文选择了傩舞音乐研究，于是一家人带着迷茫和好奇，带着对我国原始文化的探访，在蛇年春节过后的农历十六这一天，直奔南丰。我执意多年对傩的模糊记忆，终于在重重大山阻隔的三溪乡石邮村，不断组合成一幕幕连续不断的印象。 下午四点多就进村了。尽管仪式还要在傍晚举行，我们先行进村采风，捕捉灵感。 走在村里的小巷，看七星池、访古祠堂，与村民聊天，了解一切与傩有关的信息。正巧还碰上了在村里采风的央视11套两位记者和来自日本的一男两女傩文化研究专家。央视记者年前就来了，准备拍摄傩文化专题片；日本专家广田律子是神奈川大学教授、汉文化研究所长，已经是多次来石邮村采风并有研究专著；省文联刘华、余大喜主席率全国民俗文化考察团几十人也专程来观摩。与他们交流，收获颇多。 石邮村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村子中的主体建筑建于明末清初，虽然已经有些破败，但仍然显得尊贵。石邮村距南丰县城10公里，现有300余户， 1200多人，以吴姓为主，辅以罗、叶、李、刘等杂姓。 石邮村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年前的忙碌，也不是初一至元宵的热闹非凡，而是十六这天盛大、热烈、庄重的“搜傩”仪式。石邮人也利用此机会，用美酒、佳肴再加上丰厚的千年文化盛宴，来集中招待四邻八乡和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是晚，这个仅千余人的小小山村，要承载起近3万人的狂欢。 傍晚时分，山村的夜拉下了帷幕，一座低矮、平淡无奇的普通“傩神庙”，却成了整个村庄的聚焦点，此时的村庄被这神秘、庄重的气氛浸染，神庙里的神案上早已摆上两排一米多长的红色大蜡烛，庙内薰香弥漫，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门外，来自四面八方的村民和国内外游客自觉地在庙前挤出了一条两米宽的甬道，期盼着隆重“搜傩”仪式的开始。 三声火铳惊天动地，无忌的爆竹炸响个不停，小山村村民的激情瞬间点燃、释放，震撼场面让人心灵激荡。这是村民对春天的呼唤，对大山的呐喊。 八位身着古装的傩神从村子里窜出，在傩旗的引领下，踩着锣鼓的节奏，鱼贯跑来，或威武、或狰狞、或憨态的傩面，成了傩的神秘化身。进到庙中，对着端坐在台上的小太子——一个被供奉在傩神庙中代表上天的小木偶，行起叩拜大礼。大伯高声朗诵着赞词主持仪式。先是吃起马酒礼仪，八弟子向傩神作揖，每人嘴中含酒喷洒傩面。酒毕，傩班鼓锣急敲不停，门外爆竹、铳声大作。众傩神开始先搜傩神庙仪式。他们舞之蹈之，时而庙内时而庙外跳跃着，口中念念，动作不停，外行人只是看热闹，知道钟馗最后要将鬼疫捉住。紧接着，就是上马参神仪式。悬挂在庙对面檐下的十多挂万响爆竹瞬间点燃，炮队十余支神铳也一起放响，几捆竹火把燃烧起通明的火光。庙前小广场霎时震天动地，声传数里，傩班弟子似乎在顷刻之间领到了傩神的旨意，急速冲出门外，举着火把、敲着锣鼓、挑着桶担等家什、吹着唿哨，奔向寒夜空旷的田野中，开始挨家挨户“索室殴疫”，此乃古傩的原生态形态特征。 家家户户为祈求平安，都在厅堂内供好了“三牲傩饭”，虔诚恭迎。傩班3人在户主门前击鼓喊辞，紧接着钟馗率两小鬼，手舞铁链冲入厅堂，在屋内呼嚎跳跃，口中“傩、傩、傩”之声不绝于耳，最后以钟馗把“鬼”捉住而告终。 这一晚，傩班要挨家窜到每户跳傩，为全村人驱鬼迎神、祈愿丰年。近300户人家走一遍也得累身汗，更何况要跳傩舞、祈颂辞，可见其虔诚厚朴之乡谊民风。 谁能不被此情此景感染！我像醉酒的汉子，穿梭在人群中、村庄里，体味着这神秘的宗教、厚朴的文化氛围，脑海里时时迸发出灵感火花。 傩舞仪式是有严格时间限定的，一般是农历正月初一到十六，包括“起傩、演傩、搜傩、圆傩”四个环节，初一“起傩”，十六“搜傩”。 “起傩”之后，傩班开始到四处巡回，十六日回村“搜傩”。 一个傩班，在新年里，走村窜户，用古老原始的宗教仪式，舞动着傩的身影，唱起祝愿的歌曲，为小山村、为村民祈福驱疫，渲染着山村春的意象，迎接春天的到来，此等激情，如此壮观场景，令人激奋澎湃。 意犹未尽，兴致盎然。兴奋了一晚的我，决定次日再进石邮村，进行仔细的探访。 半夜的绵绵春雨，洗净了昨日的喧嚣与烟尘，雨后初晴，湛蓝如洗，石邮村回归了往日的宁静。上午，我们又走进村里，在村主任叶根明的引领下，来到大伯——罗会武家采访。 大伯长得个矮体壮，浓眉大眼，面善可亲，纯朴言寡，今年74岁，在傩班有50年。他见我们造访，似乎多见不怪，按我们的要求，他和另一小伙——七伯示范了7种傩舞的锣鼓节奏。傩舞用的是“咚咚锵”节奏，鼓是主乐器，锣是伴奏乐器，除此，就没有其它乐器伴奏了。 石邮傩舞，共有八个节目：开山、纸钱、雷公、傩公傩婆、跳酒壶、跳凳、双伯郞、祭刀，其锣鼓伴奏或激昂、或低沉、或优扬、或缓慢，都能敲打出不同的节奏点。我们分门别类，或专录鼓点、或锣声、或合奏、或配合唱辞，录下这弥足珍贵的原始音乐，为了研究，也为了珍藏。 傩神在当地称为“伯”，其来历也颇有讲究，来自其傩班严谨的入门制度。傩班成员都是从吴姓以外的其他小姓中挑选出来的，并且有着严格的辈份，从大伯一直延续到八伯，一位过世了，另外一位补上来，最小的八伯由头人们推举，再从杂姓中挑选，这样一来，就可以永远保持八个人。八位伯也有着严格的分工，大伯、二伯属德高望重、年龄较高者，不做杂事；三伯专司颂词、八伯负责挑担子。 座落在军峰山连绵起伏山坳中的石邮村，是南丰傩文化的保护区，是我国现今极为罕有的古代傩祭仪式的遗存，它与《汉书．艺文志》所载汉代宫傩基本方面相似之处令人瞠目。 南丰舞傩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是由村民们自己演绎的，称“乡人傩”，素有中国舞蹈“活化石”之称，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南丰现有116个傩班、90多个传统节目、2000余名舞傩艺人和120多种傩面具。古代在宫廷里主持傩祭的官吏叫方相氏，在石邮村主持傩祭的人则是世袭享有至高无上宗教权利的吴姓头人们。 采访近两个小时才结束，太多太多的故事、奥妙，吸引着我想去探究，时间有限，只好作罢。 要感谢和值得一提的是引领我们去采访的叶主任，他本身就从事过傩班的差事，有二十多年的经历，到任三伯时，不幸遇过一次车祸，右腿留下残疾，再也不能随傩班出巡舞傩了。但他是一位聪敏过人之人，上过初中，有点文化，口才表达能力也强，整个傩事活动中的跳舞、乐器他全部精通，还能向外人详细系统地介绍傩的历史和有关逸闻趣事。退出后，他当了村主任，接待各方来客、专家学者，是当然的导游。为了普及傩文化，他提议在小学开课，向学生讲授傩知识，办培训班，还亲自带学生，已经培养出四、五批学员，成为传播傩文化的使者。 乡村之傩，有了这种土壤，永续千年，生生不息，就不愁它会衰落了。 正好时值中午，傩神庙门前已经摆开了几桌饭菜。整个活动参与人员，有头人、村干部和傩班成员聚在一起，理理事务，结结财务，吃吃昨晚从各家收来的鱼肉、饭。总结工作，以待来年。 叶主任留我们用餐，本想婉拒，但他神秘地介绍说：“这是千家饭，吃了健康长寿，万事顺利。一般人是吃不到的，你们有缘。” 如此美餐岂不吃乎。与村民喝着米酒，谈天说地，感受浓浓乡情。此时他们的话匣就不用引导了，争先恐后，围着你说起一段段津津有味的有关傩的往事、传说。 一位当过村书记的头人吴君煌，抽着长烟斗，给我讲起了文革那段辛酸的往事：文革时，傩舞理所当然地被划为毒草、迷信之列受到冲击，庙被拆毁、傩面被烧废，村里有开山、雷公、判官、纸钱四张傩面被村民冒着风险藏起才幸免于难，成为恢复傩事的珍贵物品。1982年，吴任村书记，他力排众议，倡导维修傩庙，重跳傩舞，兴办傩事活动。傩面具少了自己做，他请来工匠，凭着村民的回忆，反复设计泥塑模型，做出了新的傩面具。傩艺生疏，他就带着傩班成员四处学艺或是请人进村教艺，石邮村在短时间就全面恢复了傩事活动。经过二十多年的跳傩活动，越来越引起了市县领导和省文化部门领导的重视，在2002年，江西省和抚州市还在村里举办了首届国际傩文化艺术节，让石邮村乃至全县的傩文化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日本、韩国、欧洲等国还邀请石邮村傩班出访表演，在1992年的广西傩戏国际学术讨论会上为国内舞蹈专家专场演出，震动“傩坛”，让石邮人火了一把。谈及此，几位伯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在以前，头人就是管理者，伯是下人，是跳傩者，一主一仆，规矩分明。随着他们走出国门、到国内各地表演，跳傩者却成了实实在在的艺人，受到各地的宠爱欢迎。印证了劳动者最光荣，有为就有位的哲理。 傩是一种民间的力量宗教仪式，它神秘、神圣，它又粗犷、威武。它给小山村乡民们带来美好的生活憧憬，给山村带来严格庄重的秩序。这是汉民族文化的沉淀、延续，是文脉传承的桥梁。 傩舞驱疫逐鬼、祈福禳灾，祈盼的是新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平安，是农耕文明最淳朴厚重的心愿。难怪乎在石邮，当晚家家户户彻夜不眠，都在客厅摆上供品，待傩班来驱疫祈福，任爆竹无忌炸响，他们在呼唤春天的到来，期盼蛇年的丰收安康。 这不也是我的企盼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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