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萍 聚 |
正文 | 八十年代末,我在读初三。刚开学时,学校里转来了一位女生,当近千双眼睛齐刷刷地随着她转动时,身着藕荷色连衣裙的她袅袅娜娜地飘进了我们“重点班”的教室。顿时,我的心就“咚”、“咚”地狂跳起来。鬼使神差的,脑中就冒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来。 第一节课,班主任老师拿着点名册,要求点到名者站起来答一声,说是有助于互相认识。坐在最后排的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两排那位刚转来的女孩。随着一声甜甜柔柔的“到”,我知道了她叫娟,而且,我坚信,从此后这名字便永久地铭刻在我的心灵深处了。 渴盼了解她的“历史”,我想不光是我,也许是全班乃至全校学生的热门话题之一。不出一周,我即从消息灵通人士那里探知:她的老爸原是咱县某重点中学语言组的组长,刚调到咱校任副校长哩。她母亲是上海知青,如今在县城商界据说也是位顶呱呱的人物。言者还煞有介事地神侃,她呀,在城里是没法子读书了——追她的人至少能编一个排,她只好随她老爸转到咱们这所鬼不生蛋的区属完中来的……正听得我浮想联翩,一阵清脆的上课铃声打断了我的梦。 “哦,怪不得呢,原来是位城里的妞呀。”你看她那头发,和电视广告上的有什么两样?!无论是瀑布般的倾泻而直下,还是毫不经意地用红丝带束成马尾,抑或是盘一个圆髻,都具有独特的风采。偶尔还赶时髦,梳妆成黄蓉的那种发型(那时电视上正在热播《射雕英雄传》)。更是显出了她娇媚和活泼。她微笑起来(因为从没人见过她大笑)决不露齿,虽然她有一对很迷人的酒窝,她总是用她那双纤细的小手遮掩住嘴唇和酒窝。我私下里将她的笑称为“古典式”的。 一个月后,班级里搞了一次摸底考试。我的总分名列第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紧随其后的竟是娟!原想她不过是一只花瓶而已,可这一下子不禁让人刮目相看了。接着便是民主选举两大“班子”——班委会和团支部。由班主任老师提名,再由全班同学投票表决。结果我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三个竞争伙伴,去掉了“代”字,当上了班长。还兼任了团支部书记,当日,我又被校团委选聘为“校园之声”的小记者、编辑。娟也以她的聪慧、活泼、能歌善舞当上了班里的组织和文娱委员,后又经班主任的推荐,加入了“校园之声”的播音组。选举结果出来后,我心里比喝了蜂蜜还要甜上十倍、百倍!为自己当上了“头”,也为娟。(当然这是万万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么一来可好了,往后我就不愁没有“正当”的理由和娟接触了。这可是我一个月来日思夜想的事呀。娟的理化成绩更胜我一筹,于是,我总有一大堆似懂非懂的问题,不想麻烦师长,而专门请教娟。她也总是尽她所能、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有时明明已悟解了的我仍佯装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嘛!我采、写的小通讯、散文,经娟一播,听来竟是如此的优美、悦耳,渐渐地赢得了同学们的青睐和老师们的首肯。我深知,这些小东西还很稚拙、很粗糙,这大半归功于娟全身心的播、配(乐)。于是,我便像一只尝到了甜头的小蜜蜂,越采越勤了。每每听到娟在在广播上播我的稿子,还有许许多多的校友在教室里、操场上、宿舍里认真地听,我一颗虚荣好胜的心就异常地兴奋、激动。 一年一度的元旦在我们的热切期盼中终于姗姗而来了。因为按以往的惯例,学校、班级都要组织都要组织活动,末了还要进行评比。我班自然也不甘落后,我们几个积极分子早在一周前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策划、筹备了,并决定由我和娟出任晚会主持人。 辞旧迎新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当那台晚会进行到高潮时,我突然提议:平日大家在广播中听XX娟的声音,甜润柔婉。她唱的歌一定也是别有韵味的,同学们,你们说对——不——对?!我手握话筒,故意阴阳怪气地叫。话音未落地,教室里便是一阵阵的叫好声。 “娟可没有退路了!” 正当我自鸣得意时,她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OK伴奏带。好家伙,原来她是“胸有成竹”呀!我忙帮她把带子放进音箱里。这是首孟庭苇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天啦!娟简直演绎出了孟庭苇的原汁原味来——那凄美中带着落寞、忧怨中怀有坚毅的歌声,将我们深深陶醉了。竟然还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悄悄地打开后门,真的跑到操场上看“月亮的脸”去了。一曲歌罢,我又趁机推波助澜,“大家说XX娟唱得怎么样?” “好!” “棒极了!” “Verygood!” “那我们是不是请她再为我们唱一首呢?” 自然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娟索性也不再推辞了。“那好,下面是一首男女生对唱的歌曲,不知哪位先生愿意和我合作?”说完,她甩她那特有的微笑环顾四周。 我生怕失去了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便忙不迭地说:“本主持人,我,甘做绿叶配红花。”一句话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事后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那个了)于是,我用我所有的激情和着娟唱起了《萍聚》——“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说,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我敢说,那是我有生以来唱得最好、最投入的一首歌。 一个阴郁晦涩的冬日午后,我和娟漫步在校园外的一条田间小径上。 “我的服饰是有些新潮,其实哪个女孩子不想把自己装扮得好看一些呢?为什么这里很多人都那么看我,说我?”娟肯定是听见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显得有些委屈和消沉。 我听了不由得一阵阵的脸红心跳,自己以前不也是和这些人一路货吗,现在居然充当君子来安慰她:“嘴长在人家身上,由他们说去吧。这些喜欢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实际都是无聊至极的人。”我轻声地对娟说,“噢,对了,这就是所谓的酸葡萄心理吧。你想呀,有些女同学,没钱或没地方买漂亮的衣服,当然红眼了。算了,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我话题一转,“哎,你看我的白衬衫,才穿了两天,就污渍油黑的,像在煤渣里浸过一般,洗也洗不干净。我想请教你有什么高招。” 一句话又逗得娟抿嘴笑了起来。 “其实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要紧的是勤换勤洗,而且这也有益于人的身心健康。”娟侧过脸来看着我专注的神情,讲得更加详细了,“脏衣服嘛,最好先放在加过适量洗衣粉的温水中浸泡10—15分钟,再根据不同的面料,用手或刷子轻轻地搓、揉、刷。‘一领二袖三前后,’这领子,袖子啊,是最容易沾脏的地方,所以要重点解决好这两个部位……” 我俏皮地满心喜悦地回报她一句:“谢谢老师的教诲!” 灿烂明朗的笑容又重回到娟那白皙生动的脸庞上。 然后,我们又侃起了金庸、徐志摩,聊起了惠特尼·休斯顿、马拉多纳……我们简直忘记了时光还在悄悄地飞逝。直至隐约听见了上课的预备铃声,我们才急急地往回赶。就在此时,娟告诉了我一个早在我意料之中,但一时仍无法接受的消息:“也许不等学期结束,我这个知青子女就要回上海读书了。尽管我很矛盾,但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娟用她那充满柔情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只是……只是希望明年你能有个好收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本觉得这是一场精彩纷呈、动人心魄的戏剧,可刚开了个头,就急匆匆地闭幕了。 下午放学后,我看见娟依旧在播音室里娴熟而忙碌地工作着。百无聊赖的我,漫不经心地向小街镇上荡去。在一家文化用品商店前,我停下了脚步、见柜台里陈列了好多种日记本,我随手要了一本翻开来,内页的插图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在大观园里嬉戏玩耍的情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袭上心头。我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怕是被人抢去似的。回来后,我把曾经读过的一首诗题在上面: 是那么的短暂 我们的相会 只是人生一个小小的车站 你扬起了道别的手 我淌下了离别的泪 你随着东流的水,别我而去 我于是不再停留 透过玻璃窗送去我深深的祝福 惆怅的我 不知不觉中 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这是为什么 哦,记起了你对我说过的 地球是圆的。 晚自习时,我怀抱着日记本,早早来到了教室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你来啦!”随着一声熟悉的甜甜的问候,娟已推开门飘了进来。她永远是那么的清灵娟秀,即使在这凛冽的寒冬季节,亦如一股拂面的春风,吹进我的心田。我见四下无人,从桌肚里拿出了日记本,双手抖抖索索地递给了她:“送你的。” “谢谢。”娟柔声说着。将精美的日记本抚摸了一番后,她才将它放进了书包里。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我,此刻却木讷如傻子。哦,这毕竟是我平生第一次送礼物给别人,而且还是娟这样的女孩子。 她见我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写了张纸条递给我,“旭,夜里二点半钟,我在教室里等你。” 我如坐针毡地捱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鹏一道往回走。(鹏是我最好的学友,我住在他家。娟住在学校女生宿舍)熄灯躺下后,我谛听着墙壁上石英钟的嘀嗒声。总感觉它没电了,就像一个马拉松运动员空着肚子上跑场似的,我担心它会随时停下来,所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哎,我说哥们,不对呀,你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吧?”鹏见我焦虑烦躁的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我。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好半天,我才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指针从十一点转到一点半。说不清是过分的激动还是疲劳,也不知从何时起我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等我一觉惊醒时,已是二点四十分了。我匆忙穿衣起床,悄悄地溜了出来。 西北风带着尖锐的哨声在肆虐地狂吼,夹裹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我打了个冷颤,还是抖擞精神向学校冲去。虽然住地和学校仅一条马路之隔,却有着两道平日里我敢望从不敢攀越的大铁门。(学校和鹏家住的单位大院各一道)偶尔夜间有事进出,院门关了,总是鹏先翻过去,叫醒门卫拿钥匙,。为此事,他一直笑骂我——胆比鼠小,枉为一个男子汉!可是今天,我已别无选择——我只有豁出去了。仰望这近三米高、上面还有铁刺的家伙,我感觉它就是个龇牙咧嘴的庞然怪物、气势汹汹地要和我决一死战。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加上全部的勇气和智慧,双手紧攥铁栏,双脚一寸寸地往上攀,爬上了顶再巧妙地和铁刺周旋。好家伙,终于被我翻过来了!虽然一不小心裤子被钩破了一个洞,在落地时又来了个很不漂亮的“狗爬式”。-3℃的气温,我的额头上竟全是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了。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学校的那道关,我竟出奇顺利地通过了。“哼,不过如此,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我心中的那份得意劲和自豪感,俨然自己就是位凯旋而归的将军。忙奔向教室,轻轻地推开门,见娟端坐在后墙的角落,没开灯,桌上点燃了两只红蜡烛。还装模作样地摊开一本书(我以为)说不清是寒冷、激动抑或是心虚,总之,我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感觉到了颤微微的,如蚊子叫一般:“真对不起,我迟到了一个小时。” “没关系。来,快来坐吧。”娟微笑着示意我坐到她的对面,还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好细心的女孩,她居然还拎来了一瓶开水!热水末进口,一股暖流便流遍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阿旭,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娟关切地问我。 “唉,这次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呷了口水,“你呢?” “我?我都准备当‘逃兵’了——也许不等考试了,就在这两天,我可能就要去上海。” “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寒冬节。”顿时,我的一颗滚烫的心又跌入了冰谷。娟见我忧郁寡欢的神情,忙柔声劝慰我:“不要这么感伤,好吗?以后我们还可以互通书信嘛!而且,我相信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她一边说一边在书包里翻,“喏,这是套很漂亮的生肖邮票,还有这两张照片,也是我从影集里挑选出来的,一并送给你。” 望着娟那纤细、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捧给我的礼物,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娟,能够认识你,真好! 考试前一天,学校里各项年终评比结果在大红榜上公布了。娟以她出色勤奋的工作摘得了“最佳播音员”的桂冠。我也有幸获得了“最佳通讯员”、“优秀团干”的荣誉称号。在热烈而隆重的颁奖仪式上,我们分别从校领导手中接过鲜红的获奖证书,面对台下如雷的掌声,我们并排着挥手向同学们致意。 仪式结束后,不时地听见有人在低声嘀咕:“怎么风光尽让他们给占去了?!”“你别不承认呀,他们俩还真有些才子佳人的味道呢,哈哈……”说笑声大多来自高中部的校友们,话中有妒忌,有羡慕,有褒扬。我和娟听了,只是相视而笑。 第二天考试时,我真的没见到娟。 春节过后一开学,我就收到了娟的来信。我们便开始了鸿雁传书。讲述彼此的学习和生活,倾诉各自的思念和牵挂。 中考时,尽管我的语文、政治能考到全县第三名,可我的数理化真真是惨不忍睹,自然是名落深山。这年,娟上了上海长宁的一所区属重点中学。一心想考个中专跳出农门的我,便选择了复读,可第二年依然是同样的结局。我又转校复读。强烈的自卑感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我主动和娟断绝了联系。那些要命的时时在我恶梦中出现的数理化,每每狠拖我的后腿。第三、第四年还是一样的结果,这期间,娟不断地托人打听我的下落,我总是竭力逃避。 就这样,我的中专梦被无情的击得粉碎。无奈之下,我上了普高,选了文科,正准备向大学冲刺时,母亲一病不起,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缀学是难免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深知自己不是块“修地球”的料。随着汹涌的人潮,我来到了上海。做苦工,干零活,有了些积蓄再做生意,被人家骗得血本无归,从头再来打工。 我进了一家快递公司跑快递。记得那天是39℃的高温。我们的一个老客户,位于黄浦江边的某贸易公司,有一宗单子要送往莘庄海关报关,正巧从浦东渡过江的我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一路往西赶。衣服是湿透了,又很快被捂干、晒干了,上面是白花花的一层盐粉,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腥馊味。骑到延安西路、中山西路口时,我的喉咙真的要冒火了,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于是,我不得已停下来,在路口的商店里买瓶水喝。就在我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水的刹那,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前面不远处有两位女孩,其中一位身穿藏蓝色连衣裙,外套一件白衬衫,脚上是一双洁白的高跟皮鞋,正迈着轻盈的步子,带着她特有的微笑,向我这边走来。是娟,真的是娟!我差点叫出了声。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清纯依旧,恬静依然,只是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她离我越来越近了,我赶紧折转身。哦,是有一个同学好象提起过,娟考上了中国纺织大学服装设计表演系。(今东华大学)我还以为在北京哩。想不到就近在眼前。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呀,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人,此刻正在从我的背后一步步地走过去。一个是光彩照人、前途无量的天之娇女;一个是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到处漂泊的流浪汉。 “娟——娟!——”我吼了半天,咬破了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声来。看着娟上了公车,我才跨上了自行车,急急地向着莘庄方向飞奔而去。 是啊,世上有着万般情意,永远难忘我如娟之间真纯的友爱;人间有着数不清的美妙的歌,始终记住我们那清丽的乡音、醉人的音韵——“……只要我们曾经相聚过,对你我来说,已经足够。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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