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在兔尾上涅槃 |
正文 | 公元2011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日,辛卯兔年最后一天的午后,边疆小城的天空中阴冷地飘洒着零星的雪花,一向喧嚣的街面上己少有行人,我独自徘徊在车站的广场上,望着偶尔提着年货匆匆赶路的行人,心情惆怅而失落,我再次用手攥了攥口袋内那份被我修改了N次的转业报告,长长地叹了口气,步伐坚定地向路口走去。我必须赶在支队机关放假之前,也就是下午2点之前,把这份转业报告递交到首长手里,因为年后就要研究干部的升职走留了。从我处在戈壁滩的基层中队到支队机关驻扎的小城有三百多公里的路途,进城一趟不容易,况且呆在一百多公里外另一个小城的娘亲还正在家中焦急地等着我回去吃年夜饭呢?再犹豫恐怕连最后一趟返回的班车都赶不上了。新年的除夕夜我必须赶回去和娘亲一块吃个团圆饭,这是我多年前就给娘亲许过的承诺,更何况今年还是娘亲七十三岁的大寿,为了这次团聚,她老人家专门从老家不远万里赶到边疆小城,此时她可能正在那个临时租住的家门口焦急地守望着我呢。 或许是因为马上要过除夕了,路口车辆少的可怜,出租车更是寥寥无几,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当司机听说我要去的地点后,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任凭我加再多的钱也不愿去,后面陆续再拦住的出租车,同样以路途远,要回家过除夕为由拒绝了我,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我沮丧而无奈,眼睁睁地看着时光一点点地流逝而去。 “当兵的,要搭车吗?”不知何时一辆摩的三轮车己停在了我的身旁,一个面容沧桑的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老头操着沙哑的声音问我。 “哦,是的,XXX路XXX支队你去吗?”我迟疑着说出了支队机关的所在地,我想,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这个时候连出租车都不愿意去,这个老头一定不会去的。 “你上来吧!”老头毫不迟疑地说。 “路很远呀!”我倒有些迟疑了,怕老头耐不了这么远路途的寒冷好意地提醒到。 “那地方,我知道,我经常在那拉垃圾呢?”你快上来吧。老头热情地说。 我心头一阵惊喜,刚要迈步上车,突然发现被蓬布包裹着的车厢上写着的五个字“残疾人车辆”。我收回了刚迈上车厢的那只脚,一个念头闪上心头,这年头,人都想挣钱想疯了,连残疾人车辆也开着来挣钱了,这车该不会诈人的钱吧!你怎么开的是残疾人车辆。我迟疑了下问道: “我是残疾人,当然得开残疾人车辆啦!”“老头直爽答道,这时我才注意到,老头被那件皮大衣包裹着的下肢空荡荡的,一支木制的拐杖在他身后的车厢上插着,只留个杖头在外面。 “快上来吧!外面冷”,老头继续热情地说道。 进了车厢,我才发现,这俩看似破旧的摩的三轮车车厢内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而且在车厢内还放有一床破旧但很干净的棉被,不难想向车主的细心周到。 坐在车厢内我默默地想着心事,想着自己当兵十几年来风雨行程,越想心情越悲凉-------。 我不会忘记那年父亲病重,自己因为正带领着战士在外执行处突任务而没能最后见他老人家一面,最终遗憾终生。 我也不会忘记三年前,曾海誓山盟妻子因自己常年不在她身边,跟另外一个男人好上了。 我更不会忘记那年冬季自己为抓捕一名脱逃的罪犯,奋不顾身地跳进冰凉的河水中,至今留下膝关节冻坏的伤痕。 从一名普通的战士到共和国的警官,十几年来,自己滚摸摔打,百炼成钢,黙黙地在平凡的岗位上践行着一家不圆万家圆的诺言,忠诚地守卫着心头的那份承诺,努力去争做一名合格的军人,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既使同年兵都调进了机关,进了城,提了职;既使自己当年带的兵都后来者居上成了自己的上级,而自己依然坚守在那个驻扎在荒凉戈壁的中队。向戈壁滩上的胡杨一样忠贞地坚守着那片热土。 然而我终久还是没能免俗,当又一次提职的希望破灭后,我终于决定后转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兵的早晚要走的,在这儿如此“伟大”的奉献有谁人会知呢?如此“龌龊”地在这片戈壁滩苦捱时光,倒不如早日后转另谋出路。 “当兵的,你是XXX支队机关上班吗?”正在我沉思期间,开车的老头问道。 “不是,我是在下面基层中队看犯人的,进城到机关来办点事”,我答到。 “哦!当兵的就是不一样,办事讲究效率,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忙,当年我也是这样”,老头扯着嗓子大声说。 “你当过兵”,我有点不相信的问。 “怎么,你不相信,我不仅当过兵,还打过仗呢”,老头放慢车速对我说。 “呵呵!我不禁笑了,这老头真能吹牛B,就那残疾样还说自己打过仗。 “怎么,你不相信?”,老头干脆停下了车,扭过头对我说到。 我沉吟了一下,真想对他说:“鬼才信”,可我今天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是情绪低落地对他说:“走吧!快走吧!赶紧赶路”。 “我就知道你不信,这不怪你,很多人都不信,实话告诉你,我不仅打过仗,还立过功,喏,这条腿,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信,看看这个”,说着他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我,我接过一看不仅有点吃惊,这竟然是一个还散发着体温的勋章。“优秀边陲儿女”六个被磨的油光闪亮的字体就那样赫然醒目地刺激着我的眼球。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心想,这老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大爷,大爷,你停下,”我对老头喊道。 老头停下了车,扭头问道:什么事,小兄弟。 “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我问。 “有啥好讲的”,老头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 “讲下吧!为了曾经当过兵的经历。我祈求道。 老头沉吟了半响,在路边停下了车,默默地从口袋内掏出一把漠河烟丝和一小片载好的旧报纸,卷好后,点燃起说道。“好吧!反正你是个当兵的,今天我就把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给你讲一讲,希望我的悲剧不要在你身上重演!但是没讲之前,我必须先给你纠正个问题,你不能称呼我大爷,而应该叫我大哥,我不比你大几岁,你不要看我很苍老,其实我也就只有四十多岁,这副面容与年龄无关,一切都是生活所赐呀”。 我有点吃惊地盯着“老头”那张被岁月蹂躏的分不出年龄的老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84年兵,那年刚穿上军装就碰上了军区换防,正赶上对越南自卫反击战中的收复老山之战。那时,我刚十七岁,正是一颗红心,满腔热血的年龄,听说要到前线打越南,心情很是兴奋,就和一帮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一起咬破食指向组织递交了申请。得到批准后,我们很快便被拉到了对越作战的前线。等到了前线我们一看那种战火纷飞,枪林弹雨,血肉模糊的残酷景像,个个都吓的屁滚尿流,想后悔己经来不及了,像大多数新兵一样,我悄悄地写好了遗书,与其他新兵不同的是我写的遗书有两封,一封是给父母的,一封是给小丽的。 “老头”,抽了口烟,长长地吐了口烟圈向我解释道:“小丽是我媳妇”。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老头的意思。“老头继续说道:“当时我和小丽结婚时并没有领取结婚证,按当时农村老家的规矩,只要举行了结婚仪式,喝了喜酒男女两个人就算是夫妻了,当兵时,我没有向组织说明我己“结婚”的事实,我怕讲出去,自己当不上兵了,你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青年能当上兵,是件很光荣的事。其实按现在讲,那并不能算是合法的夫妻,但当时不懂法。所以法律上小丽虽然不是我的媳妇,但事实上她已经是我真正的媳妇了,真正的媳妇了,“老头反复强调着最后这句话。老头抽了口烟,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天气闷热的夜晚,班长带着我们奉命去侦察一个无名高地,那个高地杂草丛生,地形复杂,我们一个班九个人分成三个小组,我因为是新兵和班长分在了一个小组,我们借着夜幕的掩护,像猫一样从不同的方向交替掩护着向无名高地迂回,刚接近无名高地,副班长那一组就被越军发现了,紧接着另一名老兵带领着的那组也被越军发现了,在他们激烈的交火中,班长带着我们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加快了向上迂回的速度。那个时候,生死已被我们置之度外,我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地迂回到无名高地最高处,把敌情侦察清楚。当我们快接近无名高地的山头时,我们终于也被越军发现了,刹时,枪声就在我们的耳畔响起,子弹呼啸着刺透夜幕带着刺耳的响声不时地从我们身边飞过,打的四周石头上的火星乱溅。和我们一组的老兵最先牺牲了,紧接着班长也挂了彩,我因为是新兵走在最后头,所以一直是有惊无险,就在距离无名高地还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时,就在我们快完成侦察任务往回返时,越军的一颗手榴弹向我飞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班长飞身把我压在了他的身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已躺在了后方的医院里,那次任务,我们班九个人除了我,剩下的全都牺牲了,而我也留下一个腿截肢的后果。 老头打住了话语,那双浑浊的眸子间闪现出一种不易觉察到的痛苦。 我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老头,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想不到,这个看似“龌龊”的“老头”竟然还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在他的身上竟然还发生过这么悲壮的故事。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编故事呀!老头望着我一改刚才阴沉的语调问我。 “不,不,我现在觉得你太了不起了,后来呢?”,我追问到。 “没什么了解不起的,当兵吗,就是奉献,后来------”“老头继续说道。 “后来,后来组织上给我立了功,在医院休养半年后,征求我的意见,是继续留在部队提干,还是回到后方享受政府的优待,我一想,咱残废了,留在部队上能干什么,只会给部队添乱,还是回到地方上去吧!还有一点,我没好意思向组织汇报,就是我媳妇小丽快生娃了,这是她在我住院养伤来部队看我时偷偷告诉我的。组织上满足了我的愿望,给我评了残,把我送回了家乡,让我没想到的是-----”。 老头继续抽了口烟,语气变的伤感起来。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到了家乡,我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原来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小丽自从半年前到前线医院看我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家人还以为她一直在医院照顾我呢。那时她己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也很重视,派出了大量警力查找小丽的下落,可是由于当时消息闭塞,小丽失踪的时间又长,最终的结果还是死不见人,活不见尸,事情不了而了。我悲恸欲绝,发誓要把小丽找到。于是,我谢绝了在家享受政府优待的生活,踏上漫漫的寻亲路,我从最初我住院的医院找起,一找就是十几年,可我最终还是没能把小丽找到,双亲受此打击,在我外出找小丽后不久后也双双撒手人寰了。等我再次回到家乡时,由于种种原因,我的户口也被注销了,家中原有的责任田也分给了别人,而我所有享受政府优待的证明也随着家中房屋的倒塌全被埋在了地下,我扒了三天三夜,只找到了你刚才所看到的那个奖章,我想到老部队再去开个优待证明,谁知老部队被裁散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老头说完这些,我发现他的双眸间又有阴云在涌动。 他狠狠地抽了几口手中的香烟,抬眼望了一眼远方继续说道。 “不过,还好,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国家政策好,到那都饿不死。这不,我二年前听人说好象在这个边疆的小城见过小丽,我就不远万里到这来了。为了生计,我找亲戚朋友借了点钱,买了这个三轮车,一边挣点钱糊口,一边继续找人”。老头说。 “那,也对你太不公平了,你们家乡政府的那些人也太混蛋了”,我有点愤愤不平地说道。 “什么公平不公平,吃亏人常在,再说咱们当过兵,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小困难吗,再说了那也不能全怨政府,必竟,也有我的原因,谁让我十几年没能回家乡,又把那些能证明我享受优待的证明丢了呢”。老头的胸襟倒显得很是宽洪大量。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莫名地为老头担心起来。 “没什么怎么办,过完年再继续寻找他娘俩,生命不息,寻找不止,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把老娘拉上,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要养呢?” 这老头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刚才说双亲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怎么又冒出一个老娘来。 “你说什么,你家中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我问道。 “是呀!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是我班长的老娘,班长在家中是个独苗,他是为掩护我牺牲的,所以我就把班长老娘当成亲娘养了,在这之前,我一直和老娘相依为命”.老头说。 望着眼前老头的身影,我地眼睛不禁有点湿润,真是平凡中的伟人,在这个老头身上闪现着多少人性崇高的光辉呀!人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他却竭尽所能地做到了。与忠,他上过战场,为了保家卫国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时至今日,即使生活如此的潦倒,他依然没有一句报怨与不平;与孝,他把战友的母亲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养老送终,既使自己如此的困苦依然不离不弃,与义,十余年来,他拖着伤残的躯体天南地北地奔波,既使受尽了万般磨难,他依然如此执着,-------一时我不知该用何种语言表达自己的敬意。 你太伟大了,我由衷地赞叹道: 伟大谈不上,至少比起那些死去的战友,我还活着,难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情了吗?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几十年弹指一挥就过去了,关键的是自己心中要有份信念,有份追求,老头淡淡地说。 “是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情了,人生在世,难免磕磕碰碰、人活着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那份追求”。老头的话一下子使我犹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相对“老头”的遭遇,我所承受的这些困苦和磨难算是什么呢? “老哥”回转,我不去了,我对“老头”喊道。 “什么,不去了,哦!”老头似乎有点意外。 “对,把我拉到车站,我要回中队”我对老头说。 下车时,我掏出口袋内除购买车票后的所有钱,塞给了“老头”,在老头的推搡中坐上了最后一班返回中队的班车,那时已能依稀听到辞旧迎新的鞭竹声了,我知道兔年过后就是龙年了,龙头己经抬起了。 如今,我依然呆在那个驻扎在戈壁滩的中队,坚定地守护那着那片荒凉的热土,只不过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已涅槃重生了。我带领中队官兵全心全意地践行 “勇于吃苦,忠于职守,甘于忍耐,乐于奉献”胡杨精神,立足本职,埋头苦干,不仅争创了支队的先进中队,还立了功,提了职,寻找到了新的爱情。蓦然回首,我在为自己欣慰的同时,也默默地祝愿那个老兵早日找到自己的妻儿。然而那天我却永远不会忘记:公元2011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日,那辛卯兔年最后一天,是兔尾上的一天,也是我涅槃重生的一天。我曾认真地翻过老黄历,查到了那天的卦象。卦象曰: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往返彼岸行人喜。 (追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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