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手上的斑 |
| 正文 | 我现在就想写下来，因为我怕过了，又会变得不懂事。 ———题记 关于一切，我心如明镜， 也非常会设身处地，但是我得承认，我嘴巴很毒，狠毒。 而这一切，突然变得温软。 我妈妈对我，于常人而言，没有太多的温暖，甚至曾经让我伤心以至绝望，就说，我住院，她很少过来看我，我说想喝汤，她说你女朋友不是给你煲了吗？就说，儿时经常把我一个人随手一丢就玩去了；就说我向她要钱，她直接回了，你妈没能力，你杀了我喝血吧；就说我病了，她无能为力，说等死吧…… 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我曾经总是声泪俱下地咬烂嘴唇对着墙壁说那些撕心裂肺的难过，说完了，肿起的嘴巴还余有擦不干净的血，总是在长大后一遍一遍地揪着心哭着数落她的不是。 就说，我读高中后，拿回家的报纸上有我的名字，她正跟别人炫耀时，我会跑过去把它撕了；就说她说儿子上大学了，我会咆哮关你事吗？就说，别人看见我和妹妹夸赞道，带大了一双这么好儿女不容易，她回答实在不容易时，我指着我二十多厘米的伤疤说，是你不容易吗？ 一切都应该义愤填膺，因为我妈实在过分，一切都应该理所当然，因为我被伤的那么深，我越来越大，知道她对我的威胁越来越没有效果，于是我开始反击，开始清算，总是让她哑口无言，我用自己所有的苦去敲打她的良知，我就想让她知道她曾经多么可耻，让她知道我有多么的苟延残喘。 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这个上午。 他们一起来学校看我，我铁青着脸，我妈妈把我拉到一边说，你不喊我没事，但是他还是要喊的，要懂事，老大不小了，别再挨我打。 我听了，顿然火冒三丈，说你打啊，你试一下，我不懂事？你懂事吗？这么多年你为儿女懂事过吗？ 我妈妈也不管我的歇斯底里，只是缓缓的弯下腰，拉开布袋子的拉链，说给你带来了腊肉，猪血丸子，还有霉豆腐，白辣椒，红薯片，都是你最馋的，知道你想吃，可是你嘴硬从不肯说，小时候看你吃这些东西的吃相时，别提我有多高兴了，非常可爱，可是自从我经常打你骂你之后，你就什么都不跟我要了，好啦，别生气了，是妈妈不懂事，但是妈妈养的儿子懂事就行了，你看多大的学校啊，妈妈都会迷路。 说着一双手把一只煮熟了的鸡腿递给我，说，这个是神婆给你保佑你的，要看着你吃。 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平静了下来，双手接了，突然看见妈妈才四十几岁的手上居然有了两三块老年斑，再看一下她的脸，皱褶的皮肤泛着暗青，我想流泪但却强忍着，这时一位妇女走过，看着我的那些薯片，说，哟！这东西我最喜欢了，我老家也有，我妈就说，那就拿点咯，说着就把薯片往人家手里送，那妇女吃了一片说真香甜，便聊起了家常，妇女夸我人才不错，我妈妈说儿子懂事，小时候就会去河里背石头赚钱，后面还去工地自己赚学费，是自己一步一步地咬牙过来的。 我妈妈慌乱地用听起来极其别扭的普通话跟别人交谈着，挺滑稽又难懂，她看起来，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但是我想路过的人都知道，站在她身边穿着体面的是她儿子，她是一位母亲。 我妈妈边说还边偷看着我，怕我过来对她大喊大叫。等那位妇人走了，她说，你别生气啊，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 我于是我大哭起来，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中说，妈妈，我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好好地看您一眼，您就老了。 妈妈连忙用手背给我抹开眼泪，说别丢人啊，这里是高级场合，那么多知识分子看着的，你也要有个样子，妈妈老了就代表你长大了，知道吗？妈妈老了，就可以依靠你啦。 换在平时，我会继续愤慨地说，难道你养儿就是怀有功利性地防老吗？而此时我只是拼命点头，生怕妈妈不相信我似地，拼命点头。 朱自清先生说的对，我们就只知道自作聪明，甚至聪明到会看不起的母亲。而我现在只想陪陪她。 而我妈却一直坚持着要走，说怕打扰我学习，说他们还要去湖北。去往车站的公车上，我妈妈一直在吐，周围的人一开始捂住鼻子，我连忙拿着袋子蹲在她身边，让她吐袋子里，轻轻地给她捶背说，妈妈，没事的，就好了，我把她搂在怀里，极为心疼，周围捂鼻的人此时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开了，妈妈再吐时，他们甚至跑过来帮忙。我就想妈妈在外面再怎么寒碜再怎么土再怎么难堪，只要自己的儿女第一时间陪着，不嫌弃，就没有人敢嫌弃她，因为他们或许知道，站在她身边有一个义无反顾的儿子。 后来妈妈给我打电话，憋了许久，就说了一句话，说妈妈对不起你，你别怪我。 我想说的是我还怎么敢妄谈怪您呢，儿子曾经受的苦，不是为了现在拿来责怨妈妈的。 就单您的苍老，我永远也还不清，心疼不已，怎么还怪您呢？我想说的是，我所受的苦，就是为了让您和妹妹过得好，让你们的往后不受我那么多苦，您是我妈妈，我应该揽在怀里的，就像我曾经渴盼的一样，您给不了我的我一样会给您…… 看着父母老了，突然发现一切的计较都没了，只有心疼，恳请岁月不要让他们继续老下去，或者，别老得那么快，等等我，让我来得及让他们欣慰。同时我对别人也宽容敦厚很多，至少不会带刺了。 老去的父母他们蹒跚的脚步后面是我的人生。关于这个人生，最应该对得起的就是他们。 父母的无私就在于用最后拥有的衰老唤醒睡梦里的孩子，这是他们唯一能做得了，悲怆却无声。 沉思了许久，我在电话里，只是轻轻地说一声：放心。 我至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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