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高望界的那些事 |
正文 | 正是应了那句“远香近臭”的俗话,高望界这个名字最初我竟然是从长沙听到的。在课堂上,从那位刚刚走上讲台的美女老师的描述中,我才知道生我育我的古丈县有那么一个山水相依、丛林茂密的好去处。那时开始,高望界就时时在我心中晃荡着,因为没有具体的印象,便有些虚无飘渺,若隐若现;却又十分固执,赶不走抹不去。 有一次放学回家,情不自禁地查了一下《古丈坪厅志》,上面对高望界的注解写道:“古丈东北五十里,岭势险峻,高出云表,其险绝处扪萝攀藤,羊肠一线,陟其岭者,心悸目眩,不数大行,九折返也,为古至辰必由之道。”心中于是对高望界愈发的向往。 没有想到,走出校园,高望界成了我人生新起点的第一站。那里的树与鸟、山与水、风雪与云雾妆点着我正在拔节的青春。 高望界是国有林场,中心点简称场部,其实除了一栋三层的办公楼稍显气派之外,也就那么几排房子横七竖八地罗列。房子很旧,都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青一色的两层砖木结构。因为隔音效果差,一间屋子有了什么动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全都明白。曾经有一对新婚夫妇,也许是夜里的响声大了些,弄得好几个轻年人彻夜失眠,第二天全场都传开了那对夫妻的私房话。 但人与人之间却是极为和谐,一百几十号人,扯皮吵架的事几乎没有。姑娘后生们虽然也吃食堂,但常常是搭了伙开起小灶。听说哪家有了好菜,还吆五喝六的去蹭饭。主人家也不见怪,笑笑地递了碗筷,倒上酒喝个面红耳赤。因为海拔高,除了雨雪就是多雾,一年中差不多有半年云雾缭绕,不便出门。这时候,很多人家里就生了碳火,架起火锅,或蹲或坐,从早到晚一边海阔天空地聊一边胡天黑地地喝。有一次,几个人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确确实实地把一个小铁锅的底都烧通了才罢了手。 洋溢着活力的却是秋天,那一垛一垛的树木从山上伐来剥了皮码在这些房子的四周,在月色下白愣愣地发光。那时场里的年轻人多,这木柴垛子就是我们的天堂。吃过晚饭,三五成群地扎了堆,垛子上便升起了笑声、歌声和吉它的悠扬,一不小心就闹睡了星星催醒了黎明,把蓬蓬勃勃的青春发挥到了极致。然后,还要一路嚎叫着爬上高望界的最高峰去,或看日出或观云海。 最高峰名为顶堂,其名来历无从考究,海拔已达一千一百多米。但这高于四周群山之处却有一泉,常年涓涓流水,清澈见底,实为一奇。登峰远望,只见山脉西南高,东北低,恰似一个放大了的“山水丛林盆景”。晴天的清晨登上顶堂,眼前是峰峦叠翠、林涛浩荡,东方的天际逐渐出现几片淡红的云,再转为深红,云慢慢移动凝成团,合拢,形成一个红色圆形火球。火球有几缕霞光四射,再从深红转为金色,最后万丈金光迸发,耀眼非凡,一轮崭新的朝阳就这样喷薄而出,挂在天边,翊翊生辉。“云山雾海”之景,只要不是正在下雨,在顶堂峰上四季可观。有时候,云雾把所有的山都笼住了,独留顶堂一峰,四周全是白蒙蒙的一片,脚下云雾浮动,仿佛腾云驾雾进了天宫。有时候,云雾浮在山的上半部,很多山尖在其中突兀,如蓬菜仙岛;较高的山脉如马鞍如骆驼,如狮,如虎不一而足,凶猛闲淑俱备。有时候,所有的山都露出来,只有溪沟峡谷之间云雾飘渺,如丝如缎缠绵缭绕。那隐在青山绿水之间的片片青瓦屋背便点缀而出,若恰恰伴有几线炊烟,就生动得令人留恋忘返了。侧耳倾听,远处必有鸡鸣狗吠,近旁亦是鸟啼虫吟。 高望界的第二高峰叫小顶堂,海拔也愈千米,处于场部之后,与顶堂属同一山脉,两峰间距仅两百余米。此峰两面绝壁,沿山脉仅有两条小径可上。峰顶有一泉眼,有一圆形大坪,原建有一庵堂,现已不存,但瓦砾尚在。平时可观其险峻,绝壁如刀削,石缝间却有杂木丛生,干拙枝健。此峰最美的景观是起雾和有雪凌的两个季节。起雾时,峰顶或藏于雾中,使人难见其面目;或峰顶显露,腰间几丝云雾飘渺,如玉带缠身。雪凌的季节,峰顶常常是冰雪覆盖,晶莹逼人,冰挂或倒垂或斜生或直立,有线形、球形、棱形,不一而足。而腰部以下却无雪无凌,绿色盎然,形成明显的分界线。峰中时有鸟雀啼鸣,清脆婉转。老职工们说,此峰中有一对神奇的红腹锦鸡,这对锦鸡叫得特别洪亮时,附近会有人不正常地死去。后来,雌锦鸡被当地人打死了,雄锦鸡却不离此峰,啼叫时凄切哀婉,催人泪下。我没有听到过那锦鸡的啼叫,但却知道小顶堂是一张准确的晴雨表。只要峰顶云雾持久不散,肯定会下雨;无雾,则天晴;下雨时,如果峰顶显露,云雾飘散,则雨后天晴。 高望界拥有二十万亩的茫茫林海,溪壑纵横,颇具野趣。原始次生林中,古树苍天,藤萝虬劲,藤树相依,情长意浓,珙桐、水杉、红花木莲、香果树挺拔俊秀,果子狸、红腹角雉、武陵岩蛙信步漫游。人工林中,杉木挺立,连锦万顷,呼啦啦全都突兀在眼前,一根根满坡遍岭地生长,让整个世界充满了阳刚之气。有树有藤,必有果,或红艳艳,或黄灿灿,或肥嘟嘟,酸酸甜甜地缀满了枝头。这里又是奇花异草的天堂,即使大雪纷飞也有鲜花绽放,相识的陌生的都那么一年四季漫山遍野毫无顾忌地争奇斗艳。有的朴素如山里的汉子,有的纯洁如山里的女子,一朵朵、一支支、一蓬蓬、一簇簇、生机盎然;如蝶、似虾、像喇叭、姿态万千、清香四溢。 由于山势高峻,地形陡峭,植被丰富,因而高望界溪流众多,瀑布成群。有幽静的大溪、险奇的金龙溪、童话般的葛竹溪、峭壁矗立的黑洞溪等主要溪流注入酉水。各条溪流又由众多小溪汇集而成,溪中有溪,溪溪相连。沿溪而行,四处可见古藤倒挂倚绝壁,飞瀑直流惊游鱼。而所有的溪中,大溪独具人文之厚重,就在这一条狭窄溪谷里,竟然上演过土匪与解放军的角逐、人类和大自然的对抗。一九五O年,数十名解放军与百名土匪在溪中激战,枪声如炒豆般密密地响了好几个时辰;八年之后的十月,又有一支三千二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古木参天,林荫蔽日的大溪大炼钢铁。一十二个炼铁厂,一百多座土高炉,一溪的红旗招展,满山的劳动号子,勾勒着一个时代荒诞的图画。十几里溪水的两岸到处都搭起了工棚,日夜灯火辉煌,商店林立,还设有粮店、银行和公安机构,小小的大溪俨然变成了繁华的街道。三年,一片片的森林倒下,一个个的山头裸露,一位公社的党委副书记也在烈火之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留下来的,除了黑乎乎的生铁渣、破败的土高炉,就是一溪满目疮痍的伤痛。这伤痛延续到了现在,也许还会浸润着未来。 我无缘走进那个梦一般的年代,却能感受到老一辈林业工人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好几个工区都分散在人迹罕至的林海深处,工人们白天巡山,晚上伴着山风固守寂寞,二三十年没有怨言。有一对老夫妻,二十五年如一日守在一个远离场部的山头,属于他们的,不是现代文明的产物,不是儿孙膝下的承欢,他们只有雨雪山雾为伴,他们只能聆听林涛吟唱。但他们把枯燥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因为每一棵树在老人的心中都是自己的儿女。有了许许多多像老人这样的爱,高望界这片森林才会这样的绿,这片海洋才会焕发耀眼的色彩。也正因为如此,当两年之后工作变动调离高望界的时候,车子开动的那一霎拉,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但不管走到哪里,高望界依然一如既往的在心头撩拔,赶不走抹不去。 前几日,我陪着两个作家朋友又去了高望界。场部多了一些新的建筑,原来陈旧的房子仍在,工人们因为改革的原因少了许多,窄窄的被称为街道的路上一群群的小狗在嬉戏在嚣闹,清静而不显寥落。朋友笑着说,这大山的林海里狗比人多。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暖暖地洋溢起了回家的感觉,十多年以前的生活细节仿佛还在低矮的屋檐下、翠绿的枝丫间鲜活地乱窜。 这一夜,我睡在场部的一幢吊脚楼里,踏实得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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