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城堡 |
正文 | 已经是很多很多年的寒冬了,这城堡孤零零的身影在黑夜里沧桑。我抬起头,窗外的雪有耀眼的洁白,很轻易地就刺伤我的眼睛。我独自一人坐在城堡最高处,穿着黑色的斗篷像一个死神,长长的头发一直蔓延到地面,满头的发丝如同细密的盐一样白,沾着湿润的雾气。午夜时分大钟沉重地敲动时,我在晕黄的光线下翻动着手中古老的经卷,任由呵出的孤独像黑暗一样蔓延。这个冬天,寒冷无孔不入。 这里是我的城堡。有那么高那么高的城墙,用厚厚的土块堆积起来,砖块之间的缝隙甚至容不下一个刀片。城堡下,无尽的苔藓很快侵蚀而来,它们顺着城墙摇摇摆摆地蔓延着,暗绿色的疼痛。我就坐在城堡最高处,看着漫天飘扬的大雪很块覆盖了所有通往城堡的道路,无数飞鸟因为骤冷从天空笔直降落,僵硬的躯体落在雪中,像一个巨大的肿块。无数的呜咽声在午夜的城堡里肆无忌惮地响彻。而我坐在我的王座上,翻阅所有的经文,只为算你归来的日期。 很多年前,我是遥远国度里的公主,我满头是如同火一样燃烧的红头发,眼睛里有一颗幽蓝的宝石,闪闪发光。明亮而润泽。我住在父王为我铸的城堡里,那座巨大华丽的城堡矗立在安静的森林中,里面有无数奢华的水晶吊灯和天鹅绒铺的地毯,和无数衣着华贵的奴仆们以及斑斓的金银餐具。耀眼夺目。 年少时,我就喜欢坐在城堡的窗边,望着远处。可是通往这城堡的那条路几乎是没有尽头的。我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空虚和孤独席卷了我幼小的生命。只有树枝上画眉鸟为我唱清亮而动听的歌。那歌声穿越了我的灵魂,像是宿命在摇摆。我听着,听着,就睡过去。我长长的头发垂到地面上。红得好象夕阳边的晚霞。 十五岁那年,父王为我许配给一个王子。这王国间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我坐在窗边,眼泪扑簌滑落。冬天的时候,为我歌唱的画眉鸟僵死在树梢。我看着它漂亮的羽毛在雪地里被打湿,伤心地哭了。这个时候我就看见了窗下的男人,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淡蓝色的眼睛,那里面有全世界清澈的倒影。 他说,小公主,你为什么哭泣。 我于是从很高很高的城堡坠落,像是一只翩跹起舞的飞鸟。我的背上像是长了一双翅膀。我不断地坠落,坠落,然后停留在他的臂弯里。我对他微笑,我火红的头发在风中被吹散成无数朵明亮的火焰,霍霍地燃烧着。我知道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开始无可逆转。不管是背叛,还是终将一无所有。 雪花无边无际地飘落,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冬天。我们在搭起的简陋的木屋里,在跳跃的篝火旁,注视彼此的双眼。那些火焰烧红了我们的面庞,甚至溢出了这个寒冷的冬天。我望见你浅蓝色眼睛里藏着的情欲的湖泊。我将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从我的出生,到我的姓名,再到我所有悲伤的日夜。甚至包括一只为我冻死的画眉鸟。我火红色的头发灼烧着我的身体,像所有无数次所渴盼的幸福一样刺扎进心底。 我听说有一种鸟,一生都在寻找一种荆棘,因为只有把自己的胸脯扎进荆棘里那一刹那,它才能够放声高歌。 于是我心底里的歌声真的直直飞向天际,到达云端之上。任凭世上所有的语言都不能泯灭这飞翔。我感受到全世界的雪花都在燃烧,每一朵每一朵,都发出嘶嘶的声音,用尽全力闪耀着。无数光芒射向天际,如同一颗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我对你说,我想一辈子住在一个城堡里。你给的城堡里。 十五岁,我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公主。我在雪花中跟随一个男人四处奔逃,像一个被通缉的逃犯。男人抓着我的手,他掌心里的温暖一直传到我的肺腑之中。在洁白的雪花里,我那像一团火焰的红色头发和他深黑色的外套分外夺目。 我离开了我的城堡,那座无比奢华而耀眼的城堡。可是我在奔跑时甚至没有回一次头。他问我,你后悔吗。我说,我不后悔。我明晃晃的眼睛里有一颗幽蓝色的宝石,在黑夜里如星辰一样闪耀着。那些光芒最终会埋葬所有的过往。我无家可归,我要到雪花尽头去流浪,去寻找另一座城堡,可是我不后悔。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一天,我手心里的温暖不见了。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我身边的男人像雾气一样蒸发了,从我的生命里永久地消失了。我在雪花里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空旷的世界里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那些雪花灼烫了我的肌肤。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它们粘在脸上,凝结成细小的冰块,我的火红色的头发一夜之间,是如细盐般的洁白。 我在黑夜里点燃篝火,大声地唱歌,我所有的记忆如同指尖上残留的冰冷一样真实。我伸开双臂,紧紧拥抱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我意识到他是死去了。他在我的梦境里永远消失,因为他为我用尽了他所有的温度。我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无数个图案,我清醒地意识到他给了我魔力。 我画了一座城堡。 很多很多年,我用手画的城堡已经变成真正的城堡。他给我的真正的城堡。至今依旧在雪花里坚固地存在着。在这城堡里,季节永远是寒冬,永远是无尽的雪花飘飘洒洒。可是总有沉寂的呼吸在午夜里蔓延,以及所有因为等待而疼痛的呜咽声。晕黄的灯光下,我坐在城堡的最高处,翻阅所有的经文,只为算你归来的日期。明知遥遥无期。 佛说,雪落无声,有声,声在心底;雪化无痕,有痕,痕在肌肤。我雪白的头发像细盐一样密密闪光,沾满潮湿的雾气。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在午夜里向上天祈求一个传说。我坐在城堡最高处,像一个真正的国王。却找不到统治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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