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许先生(7) |
正文 | 7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 世纪之交的又一个冬天,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我家曾居住的那片胡同儿不久前已经开始拆迁。不久后,一个称作花市枣苑的楼群将在那片儿地方拨地而起。 在我读大学那段儿时间,每年放假回家,都会发现有过去的老街坊搬走了,搬来不认识的新街坊。而在我毕业那年,因为父亲单位调房,我们也搬离了那片儿老胡同儿。 刚搬走那几年,我也还偶尔回去看看老街坊,寻寻儿时一起嬉闹的老伙伴儿。但渐渐的,那里已没有几户儿认识的人家儿了。这十几年,我虽然也常从那儿附近经过,却再没走进过那片胡同儿。 如今,想到那片承载着多少儿时回忆,记录了我整个成长历程的胡同儿将要永久地消失了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一种将要失去根儿的恐慌,一股百感交集的悲怆。 撂下报纸,我顾不得离下班时间还早,和同事打个招呼,便骑上自行车朝那里飞驰而去。 赶到那儿时,日头已经西斜了。 极目望去,我家曾住的胡同儿已然是断垣残壁,一片废墟,只有不多的几棵老树兀自鹤立鸡群般站立着,像是守护着这片儿故园的值更人。 稍远处,一辆铲车正往巨大的翻斗载重车上装着拆迁垃圾,车斗被砸出“轰隆隆”的声响,扬起的沙尘在风中抖散开来。 我翻起大衣领儿,往里缩缩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砖头瓦砾间转悠着,找寻着哪儿是我曾经住过的院子,哪儿是我出生长大的老屋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段倒塌的墙体上,我看到上面嵌着一块水泥底色写着 “男厕”描红字样的长方形砖,那这无疑是原来胡同儿里公厕的所在。凭着记忆中的相对位置,我向西北三、四十米外望去,赫然发现原来院儿里的那棵老槐树就伫立在不远处儿的一截残墙后。我一阵暗喜,三步并做二步的朝那儿奔去。 绕过墙角儿,我吃了一惊,那枝条儿在风中瑟瑟抖动的树下,竟然还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这会是谁呢?难道也有人和我有一样的心绪,也来凭吊过去的岁月吗?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侧过身来。我发现这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先生,满头的银发已被风吹得散乱,垂下的一绺遮挡在戴着白色眼镜的半边脸颊上。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呢大衣,脖领儿里围着蓝白格子的毛围脖儿。 看到我走过来,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将挡住脸的那绺散发撩起顺到脑后,朝我轻轻点点头。 “这么冷的大风天儿,老先生怎么在这儿站着呀?”我问。 “旧梦难舍啊,”他脱口而出。 沉默了一阵,他似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多年前,我曾在这里住过三、四年,也算是第二故乡吧。再不来看一眼,就看不到喽” “哦~,那老先生从哪儿来呀,怎么知道这里要拆迁呢?” “我是从北京的报纸上看到的,没想到从南昌赶到这里还是来晚了。”他扬起手里的拐杖轻轻敲敲身边儿的老槐树,“多亏了它呀,才把我引到这儿来。” “那您原来也住在这儿吗?”我迫不及待的问。 “是呀” “这么巧?”一丝疑惑暮然划过脑际,“从南昌来?能认出这棵老槐树?难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暗自思忖着。 我开始在他的脸上、身上探寻着。虽然岁月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如刀刻般的深纹,虽然他的须发已然如雪,但那依旧不服帖的长发、那探出脸外很长的眉梢儿、那镜片儿后的眼神和举止神态还是使我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觉心脏一阵狂跳,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直冲喉头。 “您,您是许先生吧?!”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我是华子呀,还记得我吗?”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华子?你是中院北屋的华子?” 三十多年了,如果不是今日的不期而遇,许先生早已从我的记忆中淡去了。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一步跨上前去,抱住许先生的臂膀,大声说:“是我啊,许先生!您走时不还送了我两本画册吗?我至今还完好保存着呢。” “真的一点儿也认不出了,都这么大了,你都快有四十岁了吧?” “四十多了,您走时,我还不满十岁呢,如今我的儿子都上中学了。” 看的出许先生也很激动,我们许久地相互端详着对方,追忆着旧日的印迹,感慨着岁月的变迁。 良久,他问我:“你父亲还好吧?” “还好,每天都要去公园儿打太极拳呢。” “对了,许先生,到我父亲那里坐坐吧,我父亲见到您指不定多高兴呢!”我邀请着。 “这次是来不及了,我已经买好了回程票,”他用手往上抬抬眼镜,将手腕凑近眼前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开车了。” 忽然,许先生像想起了什么事,神情凝重起来,他慢慢朝西边儿的方向别转身儿,两手相叠按扶在拐杖的手柄上,抬头凝望着远处快要落山的太阳,似乎不经意的问我,“还记得那个阿姨吗?” “阿姨?您是说那个被她妈妈带回四川的阿姨?”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起来。“太莽撞了”,我自责着,偷偷观察着许先生的表情。 许先生身子没动,慢慢点点头。 “记得”,我轻声说。 “我离开北京后,她来过吗?”顿了一下他又说“来这里找过我吗?” 看来许先生和他的女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上,我判断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来过我不知道,中学毕业后我下乡插队去了,后来又考的外地的大学,几年不在家;也许来过,可我们搬走了没碰上,” 我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他没有再问什么,像静止的雕塑一样依然注视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映衬在他的脸上,可我看到的却满是失望和悲凉。 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儿。 太阳已渐渐沉入西边的群山,给山峦的外廓勾勒上蜿蜒的金边儿。 过了许久,许先生似是从追思中缓过神儿来。他转过身儿,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赶紧伸手过去握住它。 “没想到呀,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不虚此行了。”他用力握握我的手,“再见了!” 说完,他调转身儿,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步履蹒跚的走了,再没有回头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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