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清明,那片静默的坟茔 |
正文 | 又是一年清明,我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心情。 多少个清明节,我把哀思诉诸笔端,用文字凭吊那一副副逝去的面容,遥想家乡荒野里那一个个孤寂的坟茔。 今年清明,我站在了家乡的荒野上,眼前就是一个个孤寂静默的坟茔。我的心被满目的悲凉一下子击中了,心底蛰伏着的痛兀地像荒野一样向远方铺开…… 清明的荒野是一览无余的。大片的黄土地上,除了零星几棵没有返青的树在远处的道边摇曳在风中外,印象深刻的就是一片又一片像伤疤一样突起的坟茔。这些埋藏着亲情和思念的坟茔啊,是多少人家的牵挂? 来到野地,汽车在坑洼狭窄的小路上实在走不了,我和哥哥就把车停在一边,徒步前行。 风格外大,卷起黄土,在荒野上肆无忌惮地撒着欢。我感觉迈步都吃力,但是勇叔骑摩托车老早就等在祖坟那儿了,所以不敢怠慢。我怀里紧紧抱着几大包烧纸,唯恐被大风吹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哥哥手里提着一袋子贡品神情严肃地走在我前面。我们这次来不仅仅是祭拜先人,还要完成一个使命。 “迁你奶奶的坟时雾太大,一点儿都看不清,后来又去看了两次,还是赶的天气不好,看不很清楚,供桌摆得不正。清明了,正好某某(风水先生)今天方便,你去坟地重新看看,把供桌摆正。要不是我去不了了,就不叫你回来了。”躺在县城医院病床上的父亲对刚从天津赶回来的哥哥说。父亲几天前意外摔伤,颅内有骨折,还有淤血,晕得厉害,正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 “我也去吧。”我说。清明本身就是个上坟的日子,何况还有修正奶奶坟地、完成父亲心愿的重大任务,我非常想跟哥哥去。 父亲同意了。 医院里留下母亲照顾父亲,我和哥哥很快就开车上路了。 祖坟当中的很多坟头,勇叔都说不上是谁的了,我更不知晓。不过我知道那些都是我们先人的,他们每个人的坟头里都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过苦难沉重的生活,或长或短的寿命就停止在这里,用一抔黄土常年诉说着孤寂和悲戚…… 我在老爷爷的坟前摆上贡品,哥哥点燃烧纸,勇叔帮着哥哥用木棍压着烧纸,以免燃着的烧纸被大风吹走,引起周围干枯的草着火…… “清明了,我们给您送些钱,老爷爷,您惦记着收啊!”我嘴里念叨。说实话,以往都是父母上坟烧纸,我虽然跟来过一两次,但都是看着父亲弄,今天轮到自己,真不知道怎样做怎样说才好。 老爷爷的坟头下方是三爷的坟,二爷的坟被勇叔迁走了,奶奶的坟被父亲迁到东北面远处的地块去了,二叔因为是非正常死亡一开始就没被埋进祖坟,老爷爷旁侧的坟地也在今年清明前迁走了,所以我们的祖坟越显败落了。“坟地风水不行了,下面已经没有地方了。”勇叔的话跟父亲去年说的话一样,他们都找风水先生来坟地看过。 没错,因为祖坟周围的地早在多年前就被村里分给其他生产队的人家,我们家族坟地已经没有向下发展的空间了。可是一代一代人的身后事不得不考虑,家族的各支脉不得不另觅风水、另选墓地了。 “到二爷的坟上烧烧纸吧。”哥哥对勇叔说。没有勇叔的带领,我们不认识二爷坟地的新址。 “挺远的,前两天已经烧过纸了,别去了。”勇叔说。他知道我们兄妹今天最主要的任务是应父亲之命给奶奶俢坟的,不想让我们为他父亲烧纸绕道耽误时间。 “那就在这儿一块烧了算了。”勇叔停顿了一下,提议说。 我觉得也行。二爷的坟墓虽然迁走了,灵魂肯定还会常常回来看望这里的父母的。谁都一样,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根。 “亲人们都来这儿拾取纸钱吧。”我索性说。不是我不敬畏亡灵,偷懒不愿意到每个坟头上叩拜祭奠,而是我心底明白真情远远大于外在形式。在不在坟前,心里只要有先人,都一样能表达怀念之情。 我虔诚地又点燃了一大沓烧纸,在烧纸的火光中,我不但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还看到一个个我从未谋面的身影。他们在火光中浮现,又随着火光的熄灭而遁形。 “行了,走吧。”勇叔见烧纸化成灰后,指着远处对我们说。远处,是我奶奶的坟墓新址,我们要赶过去俢坟。 大风猛烈地吹着。我感到了荒野的风之强,之虐,之野;也感到了荒野的坟茔之静默,之孤寂,之凄凉。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哥哥向前走,走了好长一段高高低低的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父亲请来的风水先生早就用罗盘比划了半天,见我和哥哥到来,忙叫哥哥顺着他的手势看方向。勇叔则去寻找以前迁坟时标下的白灰印记。 奶奶的坟孤零零地坐落在一道低矮的土岸前面,向西遥遥地对着远处的青山。今天的风非常大,天空没有一点儿雾气,几十里地开外的一道道青山都看得清楚。风水先生说之前从来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言外之意今天还挺幸运。 勇叔在坟后正中央埋好一根木棍,又在坟前二三十米处拿根木棍找好位置。哥哥用工程绳把两根木棍系起来,以便定基准。风呼呼地刮,我干脆上前替下勇叔,扶住前面的木棍,防止它被大风吹倒。 风水先生跟哥哥,还有勇叔顺着系好的工程线瞄方向,时不时地让我调整位置。大风吹弯了绳子,我就尽力拉紧。可惜我的力量不足以匹敌风力,绳子中央出现了弧形。他们说,不太影响。我想也是,只要我站稳了,就可以当个基准,帮他们找准方向。 “之前看的方向是三道岸,今天这个方向能看清四道岸,加上近处的土岸是五道岸,(风水)更好!”风水先生指着远处的青山解释。 我不懂风水,但盼望奶奶的坟地风水好。看他们三个意见一致了,我让勇叔替我扶木棍,也跑到坟后,顺着风水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看到了远处的四道青山,找到了每道青山的最高点。 我也同意风水先生的意见:让奶奶的坟朝向四道青山,而且正对着最后那道青山的至高点。 仅我们在场的几个人意见一致还不行,必须让医院里病床上的父亲同意才可。因为坟地的朝向关系风水,更关系父亲的心愿以及后代人百年后坟墓朝向的大事。 哥哥和风水先生分别跟父亲通了电话,做了解释。争得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同意,才把奶奶坟地的修正方案最终定下来。哥哥搬正了坟前的供桌,勇叔用铁锨给坟地填了土,直到看着没有什么缺憾了,俢坟才算完事。 在恣肆的风中,在奶奶坟前,我和哥哥开始烧纸,祭拜。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二十个年头了,可是在我的脑海依然那么清晰。如果在天有灵,她老人家肯定能看见,二十年后的清明,孙子孙女一起来为她俢坟,而少了每年都会给她送纸钱的那个人——我父亲的身影。 生命在这荒野里,在一片片坟茔面前,显得那么卑微和脆弱。无边的荒野和远方的青山,在一年年的清明时节又显得那么悲凉。没有一点儿绿色的黄土地,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个人影的坟地,谁能说得清多凄凉? 我不知道那一抔抔黄土下的魂灵,长年累月在这荒野中是个什么状态?月黑风高的晚上,白雪皑皑的季节,炽热难耐的天气,又是怎样一个孤寂凄凉了得? 清明,我为了父亲的心愿跟着哥哥为奶奶俢坟,才站在了这无边的荒野之上,面对一片一片静默的坟茔。心里多了素日没有的心灵冲击,多了对已逝亲人更深的怀念,多了对病床上的父亲更忧心的牵挂。多年来,我没有少讴歌生命,诅咒死亡,但是哪一次都没有今天我在大片的坟茔前感触之震撼,哪一年的清明都没有今年我看到的一个个坟冢感受之深刻。 我想,今年的清明会深深地刻进我的心底:这边,我和哥哥为先人烧纸,为奶奶俢坟;那边,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治疗,母亲拖着体弱的身子照料父亲……父亲牵挂着这边逝去的先人,惦记着奶奶的坟头;我和哥哥担心着那边父亲的病情,母亲的身体…… “我们在老坟烧纸了,奶奶的坟地也修好了。”我和哥哥一回到医院病房,就跟父亲汇报情况。尽管父亲头受伤晕得厉害动弹不了,但是神智还清楚,我们知道他惦记着俢坟的事。 “那就好。” “没到你姨的坟上去烧烧纸吧?我每次回去烧纸,也会给她烧烧纸,她的坟地离咱家的坟地不远。”父亲说。 我顿时想起当年那个漆黑风高让我伤心欲绝的晚上,爱我如女的姨永远躺在了荒野的一个坟丘中。可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根本认不出哪一个坟是姨的了。现在父亲这么一提起,我很是羞愧。 为了生计,我很少回老家,更别说到老家的坟茔了。如果不是父亲受伤住院委托哥哥俢坟,又赶上清明我心怀愧感跟去,恐怕我今年还是匆匆忙忙到不了老家的坟上。虽然,那一个个静默的坟茔都在我脑海里,那一份份悠长的思念都在我心中,但是我很少化成行动——在坟前叩拜祭奠……如果不是父亲每年都给先人们上坟祭奠,那么,原本凄凉的坟茔肯定更凄凉难耐了。 我把头低了下去——满脑子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坟茔:奶奶的,二叔的,小姑的,姨妈的,舅舅的,姥爷的……一片地上的,不一个村子的;过世早的,去世不久的;有亲属关系的,素不相识的……一个一个坟茔,静默地坐落在远离村落的荒野之中,一年又一年,从高高的新坟到低矮的土丘,有的甚至消失了踪迹…… 不管多么华丽的人生还是灾难的命运,荒野的坟茔,都是唯一的归宿。谁能料得自身百年后,何处是青冢?又有谁知晓,他年几人会在坟前凭吊,泪洒清明? 我突然更黯然神伤。 为了那些静默的坟茔,清明,我流泪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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