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大树的悲哀 |
| 正文 | 大树的悲哀 海子/文 请移开你的目光；请松开你的手；请不要妒忌我的硕大与健壮。我只是一棵树，一棵曾经荫护过你们成长的大树。我的大不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没有苦难的？我也历经过无数的凄风苦雨，电击雷劈才有今天你们看到的摸样啊！ 我属于黄葛树家族，我长在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我从来不与芭蕉挣沃土，不与群花挣养分；我依赖强大坚韧的根系生长，从无嫌弃，只有忍让，我知道我要成其大，就必须经历凤凰烈磐的苦难。只有在苦难中吸取养分，我的大才稳固，才立世不衰，永续绵长。 在这个因大受祸的年代里，我到怀恋小。小可以得到你们的包容，得到你们的善予，甚至对某些问题忽略不计较。 你们喜欢大的东西，喜欢追求大，也想把自己变成大，可是你们却不容许别的东西大。你们实现不了自己心中的大，你们就对环境不满意起来，就暴露出你们的本性，开始想方设法去诋毁别人的大，去毁掉别人的大。 你们人类啊，办啥事都讲求从大眼着手，要打倒一个同类想尽办法为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弄成一个大事件；仿佛只有如此才够分量整死对方，服众社会。 也许我不太了解人类，但我知道大是有风险的，要整倒大也是有风险的。大的成长与消亡都是具有影响力的，没有正确的斗争方式，要想成为大，毁掉的终究是自己。我喜欢你们创造出“斗争”这词。这词充满了危险和智慧。没有“斗争”大怎么为其大；没有斗争大又怎么垮掉，没有斗争小又怎么在人们的视线中成长呢!。 斗争是信仰，是勇气是毅力。只有懂得斗争的方式方法，才不被一切攻击所伤。你们人类懂得这些，研究这些是因为你们喜欢主动攻击对手。相反，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永远是被动的，是身受各种攻击的，因为我是大树，我注定招风。 在这方土地上，我自诩是最大的大树了。你看我盘根错节，冠若云天，浓荫左右江岸，枝可掏棺，桠可打桶，过江搭桥；每当左岸发洪水，坝上的人就爬上枝桠踩着我宽大的身体到右岸元宝山上避难。要问我一生中拯救过多少人，我确实记不清了，只知道你们祖辈的祖辈都曾踩着我的脊梁到元宝山上逃难的。 右岸半山半坝，怀生三宝：一是黄葛树，二是元宝山，三是古庙。元宝山约5000平方米大小，不与任何山脉相连，形如元宝，独立在坝央。黄葛树后是古庙，庙后是元宝山。庙依山势，山受树荫，树倚山撑，三宝交织一体，相互搀扶，形同一家，共御风雨。 不知道从那年那月起，我与元宝山成了乡里人心中的神，你们开始顶礼膜拜起来，说三宝是上天赐予你们的拯救神。至于古庙和元宝山是不是拯救神，我不知道；但在后来的年月里，事实证明我不是你们心中的神，是你们恨之入骨的想尽快毁灭的大得出奇的妖树。 1958年全国掀起大办钢铁的浪潮，处在偏僻旮旯的你们响应号召，不分白天黑夜的伐木炼钢，山上山下的树砍伐尽了，你们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是唯一一棵可以用来烧炭炼钢的材料了。你们为我的大伤透了脑筋，不知道如何下刀开锯。针对我的大，你们中有人表决心说：“如果你是月桂树，我就是吴刚，一年伐不倒你就伐十年，十年伐不倒你就伐一辈子。我为你们中有这样的勇士感到骄傲，也感到恐惧。如果你们每个都具有这勇士的气概，地球上就没有伐不完的树，没有你们推不到的山。没过多久，这位勇士就在我的枝干上凿洞埋上炸药，一声巨响我一半的身体没了，那座用我身体搭建的桥也从此消失在传说中，仅存一个形如残垣的疤。 没过多久你们又开始“破四旧，立四新”运动，说古庙，黄葛树以及元宝山都是封建残存，旧社会的产物。于是乎，勇士再现，先是捣毁了古庙，随后在我脚下及元宝山上挖坑埋药，说要把一切腐朽的东西炸得灰飞烟灭。勇士们的所作所为，幸好被一位头脑还算清醒的区委书记坚决制止了。 1986年是我生命中最高兴的一年，这年重庆市政府敕封我“市树”荣誉。随后你们为照顾我的情绪，开始给我的子孙们农转非，让他们进城里生活。每次迁移时你们都要去掉孩子们的根，锯掉孩子们的冠。让孩子们光秃秃的来到城里，说这是为了搬运，为了让孩子们尽快适应城市生活。孩子们在乡野生活惯了，来到城里水土不服，你们就给输水打针，来来去去的折腾。孩子们被折腾得生不能生，死不得死，经得起你们折腾的掉了几成皮，经不起折腾的还是死了。 你们哪里知道，生命的悲哀和恐惧不是死，是在生死之间。你们是智慧的人类，你们用折腾你们同类的手段来折腾我，以为我感受不到疼。其实你们错了，我一旦痛起来惊天地，泣鬼神的，甚至日月无光，山河变色的。我发飙为什么如此厉害，你们不想知道，也不在乎，因为这是你们中少数几个专家研究的课题。你们感兴趣的是如何把我去势挪窝，弄进城里圈禁起来，可是你们的计划屡屡失败。 就拿最近来说吧，你们中有人不甘心失败，亲自来访问我，在我身上一番丈量计算后，说我过于硕大，没有机械可以撼动，不得不打消迁移圈禁我的念头。 我庆幸有这么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在我面前承认无法撼动我，承认自己失败。据此，我为我的硕大骄傲；为我还能在这方土地上秀丽自己生命中的精彩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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