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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齐耳短发的倩影
正文

天气闷热。早晨到天台下打开电脑,浏览网页。凯迪网上《章太炎为何说胡适没有学问》的帖中有一段文字:“胡适的治学之道,与章太炎、黄侃完全不同。他受的是新式教育,走的是留学一路,所修专业为哲学,所信奉的是实验主义,没有国学家必须的经学出身和小学训练。胡适所开的「国学最低限度」书目,没有《史记》、《汉书》,却有《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之类,不用说国学家会嗤之以鼻,即使一般读书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帖文中《九命奇冤》这个书名,似一盏陡然亮起的探照灯,照亮了我脑海中远逝四十多年的少年旧事,一名初中女同学齐耳短发的倩影,也骤然浮现在眼前。

齐耳短发倩影之姓名后一个字是“琴”。《九命奇冤》这本书,就是“琴”从自家中找来借我读的。那是1964年春夏之际,当时,“琴”与我同班、同小队,我俩正在读初二。“琴”是一个温婉平和的女孩,话语不多,但举手投足毫无一般女孩的忸怩之态.言谈爽爽快快.初一时左臂上别"二道杠",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初二少先队改选,“琴”变成了"一道杠".“琴”家与我家,就隔着一条淮海路。

我家当时住在彭城剧场后面的少华街。少华街,千百年来因铜山县的县衙所在,所以千百年来一直称之为县衙街。我家西面不远处,日夜有持枪士兵站岗的军分区司令部大院,原本就是县衙门。90年前的1916年,盘居徐州的“辫帅”张勋复辟时,派兵向县民政长王少华勒索粮草。王少华认为徐州百姓生活困难,拒绝摊派。被逼无奈,便在县署内的楼上喝下镪水,跳楼而死。北伐胜利后,徐州的父老乡亲,为纪念这为不肯助桀为虐的志士,就把县署前的这条街,改名叫少华街。我家的后窗,与彭城剧场的后台,仅仅隔着条青石铺成的少华街。下了晚自习,回家躺到床上,几乎每天都是在悠悠哑哑的柳琴锣鼓声、演员的唱念声中进入的梦乡。后窗西侧三、四十米,有一南向的巷口,穿过这条六、七十米的短巷,就是淮海路。路南对应着一个小巷,再往南,通抵又一条东西向的中枢街。这二条南北向、被淮海路割开的小巷,都叫诸达巷。可想而知,在淮海路的前身——中正路开辟之前的民国初年,诸达巷本来是一条连接中枢街和少华街的通巷。“琴”家就住在淮海路南诸达巷西侧的一个黑大门里。黑大门南就是王陵派出所。

那年春夏夜晚,晚自习后同路回家的我与“琴”,都是到了彭城剧场西侧分开。她越过淮海路,走进南口的诸达巷;我则拐进北口的诸达巷,到少华街右转,回到彭城剧场后面的家中。那年夜晚,临近九点时,成千上百的男女中学生,下了晚自习,涌出一中校门,向东沿夹河街走上中山路,踏着“各地广播电台联播节目”结束时的《国际歌》声,三五结伴往家走。春夏之际的夜晚,天气渐渐变暖,街道边白杨树已经成荫。那时, 我们班同学间学毛著、学雷锋的活动方兴未艾.我那年春天写了入团申请书,表现格外的积极.男女界限已被打破,男女同学自由结合,课外纷纷组织起来在校内外做好事。那年春夏间,学校在茅草覆顶的大礼堂召开"学雷锋讲用大会",事先我还被杨老师推荐,到台上讲学雷锋的体会.我与“琴”,就是在学雷锋活动中走到一快的。

六月里徐州的天气渐渐变暖,街道边白杨树已经成荫。朦胧夜色中漫步街头,少年男女懵懵酮酮的心灵,被枝头“哗啦啦” 吵个不停的树叶声响,弄得也有些躁动。有个晚间,到了彭城剧场西侧,二人该分开,各向南北的诸达巷时,“琴”说不想回家,回去也睡不着。我当时也有同感。可是不回家,懵酮的我想不起能往哪儿走。俩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各向南北,默默拐进了各自的诸达巷。有天晚间回家的路上,到了剧场东边的红光纺织品大楼前,我问她家中可有小说书?第二天课间,座位在我后面的“琴”,从课桌下擩过来一本书,就是《九命奇冤》。

1964年春节的那场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年二十九中午开始,一直飘到年初二才停。放寒假前,班主任杨振福老师宣布了寒假活动计划,其中有一项——是年初三上午,全班到城南云龙山去照相。年初三清晨,冰天雪地中,我踏雪从少华街向北,穿少华巷、福水井巷,进了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一中校园。当时校园内,教学的主体建筑是四边教室内侧是廻廊的一个大四合院,典型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城市正规中学的校舍建筑风格。黑砖黑瓦,教室里都是木地板,同学们脚步一快,脚下就吭咚吭咚直响。建造时教室地板的水平面高出地面二尺,廻廊也自然高出校园地面二尺。年初三清晨,我到学校时,廻廊外平整的雪面及乎于廻廊一样平。一脚踏上去,雪没膝盖。可见那场雪下的之大。

那天到九点,才来了七位同学,三女:是陶萍、常伟和“琴”;四男:晓东、帮助、荣春及我。杨老师带着我们七人,踏雪登上琼装玉树的云龙山。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呵着气.在放鹤亭前几个地方取雪景照相纪念。可惜的是,之后我一直没有得到这一天的留影。可是多年来我保存着另一张黑白照片———1963年初冬,我们班同学母校四合院正门门楣前的合影。齐耳短发,站立在左侧头一个的,就是“琴”.杨老师站在右侧.我站在第二排.杨老师与我之间靠近我的是徐家均.照片上的男孩女孩都穿着棉衣,一个个幼稚的面相,都是那么的单纯,那么地天真.我,“琴”,以及大多数同学胸前都飘着红领巾.

去年底一天的晚间,接到老同学晓东从北方打来的电话,说是出差江南,第二天下午将路过我所在的小城。第二天起床,我就将保存了大半辈子的这张方二吋黑白照片,送到照相馆扫描后放大。翌日见面后,没等喝酒,我将此相片奉上,刁晓东面庞的神情就已是兴奋不已。我则讯问:1964年年初三云龙山雪景留影之像片,你可能找到?晓东遗憾的低声回答:找不到了.

从学校刚毕业时,同学们象晴朗夜空中的繁星;几十年后,还能保持联系的老同学,就如同拂晓时天空上寥寥无几的晨星啦。晓东,就是这样的一颗"晨星"。晓东与“琴”,小学就是同学,他们毕业于奎河北边的文亭街小学.1965年秋,初中毕业,我和晓东走出故乡,同到淮河畔读中专.1969年底分配工作,晓东分去了淮北,而我的唯一选择,只能在皖南山区诸矿中选一处.我就来到了靠长江最近的一座煤矿.几十年来,虽说是天各一方,但是,我与晓东一直保持着联系.

几十年间,我与晓东聚少离多.每次欢乐的见面,都很短促,每次见面,我都会讯问"你那个小学同学"的音讯,但每次都是杳无音信。

1965年秋,升上母校高一乙班的项玉平来信,询问淮南书店中可能买到“中华活页文选”;几个星期天我都到田家庵新华书店寻觅,也没买到。当时我也很喜爱古典文学。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诗句,那年秋,每每想读,可每每又不忍卒读.该诗意,让不谙世事的少年我感到"惊心"啊.

今年,我已是57周岁.今年对属牛的人来说,是一个大年----属牛的今年生日,阳历农历重合在一天.而这样的年份,19年才可能轮回一次.上次这这样的年份,我38岁,那年是1987年.苟延残喘,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我的下一次大年是19年后的2025年.人生如片纤草,说枯萎,等不到降霜,就可能枯萎腐烂变成尘埃了.生命,想乐观,能乐观得起来吗?

近年将文革时到手的那本《杜甫诗选》找出来读,感触良多.令我最感到惊心的一首则是《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髮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斗转星移,人生苍凉.年过半百后,我觉得自己如同坐在一列越跑越快的火车上,一年一年如同月台上的站牌,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它们就一个个从窗口飞逝而去.而我还能看到几个站牌呢?网上看到《九命奇冤》这几个字.这本书,42年前让我欢乐过.年近花甲之际,它又唤醒了少年时纯真的经历.1965年从徐州一中毕业后,与"琴"就再也没有遇到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故乡也是多年没回去了.40多年前的诸达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琴”这个齐耳短发的倩影,只能依稀在梦中。□

2006年仲夏于天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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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