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老林 |
正文 | 一直想让老林在我的笔下再活过来,提笔想他我心情很沉重。 老林名叫林灿牧,我跟他是这样认识的。 二〇〇二年的时候,我在福州长乐市的一个酒店财务打工已经快三年了,顶头上司池经理一直或明或暗的找碴打压整我,所以我就一直留心找机会跳槽离开。那年酒店新聘了一个叫李捷的常务副总,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心机颇深像鹦鹉一样能说会道又八面玲珑的池经理和李副总关系搞的很僵,最后竟发展到每周一次李副总主持开例会时,池经理都会借故休息生病有事等等各种理由不参加,让我这个主管代替。当时的池经理在公司很红,很受老板宠幸。那时候我总常常会觉得池经理相比当时克林顿时期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毫不逊色,神鬼见了她也会让三分。后来才隐约知道她和老板还有另一层关系。 这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当然相当的危险。终于有一天,李副总灰溜溜的离开了。之后池经理所到之处,总会又响起咯咯咯银铃般甜美悦耳的笑声。 这个事情却让我觉得有了可乘之机,暗暗记下了李捷的手机号码。后来鼓足勇气用当时满街的公用磁卡电话找到他,并告诉了我的传呼机号码,他答应了。死马当活马医,我当时也没抱多大希望。 那年秋末的一天,李捷通过传呼找到了我,介绍我去泉州工作。为了报池经理一箭之仇,我不顾一切,坚决要求离开。这样就认识了林灿牧,当时他在泉州的一家集团公司任财务总监。 初见老林是在泉州田安路那幢写字楼九层那家公司总部他那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老林陷坐在那间大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里,脸色灰灰的给人一种弱弱病态的感觉;头发理的光光的,当年时兴的圆寸;五官精致小巧,嘴巴小小的很可爱,脖子稍短还有一点驼背;说话笑嘻嘻的声音很小,语速很快要注意力很集中才能听清楚。他给人一点没有生疏感、亲切和蔼,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高傲的架子,就像一个多年相识的老朋友。他说他家在福州,五五年属羊的人,大我七岁,今年四十七,应聘这家集团公司这个位置时间也不长,现在正在给集团公司下属的装潢公司招会计。 由于老林的极力举荐我跳槽来到了泉州这家公司上班。接触老林多了,才对他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和他谈话的时候,总不时看到他脱下鞋子拿在手上,用吹风机吹里面。出脚汗会这么严重?我觉得诧异。后来他又找到我让我给他做书记员,他口述,我整理书写。不知是他眼睛视力不好还是手指不能长期握笔写字的原因,他告诉了我,我不记得了。我帮他做事,他会每月给我大概五百块吧。他平淡的说,知道我缺钱用,工资也不高,他活不长了,要钱再多也没用。我没敢再详细问,劝他想开些,他说他很乐观,早想开了。 到吃饭时间,同事都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边聊天边吃饭,而老林则总是把饭端到他独住的那间宿舍去吃。后来听和他做邻居的同事私下议论纷纷,并以鄙夷的口气说不知老林有什么病,每到夜晚总会从他宿舍飘散过来一阵阵熏死人的气味,还有整夜整夜他自己带来的那台烘干机嗡嗡嗡一直在响,吵得人睡不着觉。我暗暗感觉老林病情的严重,他一直在出虚汗,也一直在晚上用自带的烘干机在烘烤衣服。为了不伤及他的自尊,我也不敢贸然捅破他极力维护的这层薄纸。 他和别人除工作之外,聊天接触并不多,却喜欢和我聊天聊地聊人生聊感情。他说我的形象很容易让人接受,他喜欢和我接近并做知心朋友。他也失业多年,也有一个儿子,他说他此生失败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娶了他现在做老师的妻子云云。我很感动,同病相怜,孤身一人在外,何尝不想拥有一位能互相帮助互相倾诉共同发展的朋友呢。他和老婆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竟这样评价对方,我没敢贸然细问。 后来,我被装潢公司的老总康志强带到三明底下的永安市装潢工地去了,这一走就去了很多天。这期间老林带着另一个公司的会计来过一趟,住了两三天很快又回泉州了。 到了十二月份,由于天冷未带衣服及账务方面的原因,我坐火车回了趟泉州。却不曾想,这次回来,面对的是财务总监林灿牧的辞职离开,是我和他的分别。他说他不做了,要走了。并谢绝任何人帮忙,他显得很有经验,有条不紊的自己收拾整理东西。出出进进,来来回回几趟,将行李及那台烘干机打成包用人力三轮车拉到汽车站托运回福州,他那辆从修车摊购买的破旧二手自行车最后怎么处理掉的我就不知道了,最后他背着一个挎包潇洒轻松的离开。公司配给他的小灵通上交了,他走时留给了我一个他自己小灵通的号码。 我唯一能说知心话的好朋友林灿牧就这样遽然离开了我的生活圈,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失魂落魄的在办公楼底下的田安路上走来走去久久徘徊,恍惚中总觉得老林会推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伸着脑袋,迈着碎走,笑嘻嘻的走到我身边来停下来和我说话聊天。 现实是残酷的,几天后,我又坐车回到了永安工地。由于老板康志强的失信,第二年开春我离开了那家装潢公司,来到了石狮祥芝镇一家漂染公司打工,到秋天时也因故辞职回了家。伤心落魄之余,受了刺激的我发誓不再为别人打工。历尽艰辛、费尽周折、拼了命在宝鸡自己开了一个小店做生意想以此糊口养家,也是困难重重,迎面袭来的各种压力大到几乎要崩溃自杀。 因为心情不好的原因,这期间也一直没有和老林联系。记得曾打通过一次他的小灵通,他刚接上,听到他喂了一声,我还没讲话,电话突然掉线了,我也没有勇气再打过去。说什么呢,会说什么,能说什么! 时间熬到了二〇〇四年春天,现实所迫,为五斗米折腰的我自扇嘴巴、自食其言又来到了福州长乐市金峰镇一家酒店打工。闲暇之余又惦记起了老林,他在福州我在长乐距离不远,这一年多不知他过的怎样,他还好吗!还有他的病情——。 四月的一天,我忍不住用手机拨打他的小灵通,终于有人接上了,但那边接电话的不是老林,而是一个操四川口音的男人。我说我是林灿牧以前的朋友,这是他当时留给我的小灵通号码,你是他的什么人,你认识他吗?他告诉我说,他是老林的护工,小灵通是老林的老婆给他联系用的,老林现在在福州那个传染病医院住院。我心里一沉,感觉到情况不妙,这一切似乎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又问了他传染病医院的地址及老林住院的楼层和房号,决定第二天就去福州探望他。 在传染病医院大门口,我的心情很复杂很纠结,以我对老林病情的了解,病入膏肓的老林能不能认出我也很难说,所能吃的食物已经很少很少了,带食品水果显然不是最佳方案。考虑了一下,在大门口花摊上买了一束鲜花捧在手上,稍作镇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呼吸后长舒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 一年多以后再见到老林,头似乎缩小了,脸庞也被原来小了一圈。他脸色黑青、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蜷缩在那张宽大的病床上,咋一看还以为是个婴儿。背后的床被抬起,他半躺半睡的在那里。看到我他楞了半天,但最后还是高兴的认出我是王洁松,激动的问了我现在的情况,又说这个年龄应该稳定下来,不能再乱跑了,他如果病好了,会找到我,我们共同团结起来努力奋斗打拼云云。我心里酸酸的,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再走出这个医院吗!我们俩还会有以后吗!他老婆,一个戴眼镜、扎个烫发马尾辫、打扮干练习惯眯着眼睛说话的瘦高个女人看到我的突然探访很吃惊,说是老林生病住院的消息他们封锁的很严,任何朋友都没有告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告诉她答案后她才又说,老林自从前年从泉州回来后就没有再上班一直住院,原来在那个医院,后转到这家传染病医院时间不长。又说老林曾经在她面前提过我,老林的病是什么什么感染症,他说的这个病的名子我没记住,并且还说他们唯一的儿子今年刚好要参加高考。 我还想再呆会和老林说说话或者说再多看看老林,但老林老婆焦急无奈着脸色,歉意的笑着催我呆会看到了就行了,没事就离开吧。当时我心有不悦,觉得她太不尽人情了,老朋友远道而来,刚见面没说几句话就下逐客令。后来隐约感觉到老林可能大小便失禁,屎尿拉在床上出了状况了,我在旁边不好看或者说是他们不好意思清理操作。 不得已,我提出和老林握手告别,她愣了愣,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同意了。当我紧握住老林那瘦小干枯的右手时,似乎觉得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身体通过手心击穿进我的心房,此时无言胜有言。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说了几句烫心烫肺掏心窝子的话后就转身走出了病房的门。 刚走出病房门,忽然看到右边不远处的护士办公室,心有不甘的我走了过去。几个身穿天蓝色护士装、武装到牙齿、只露出眼睛的女护士似乎在打闹嬉戏,看到我面色凝重的走过来,停止了打闹,一起转头看着我。 “你好护士,我是林灿牧的朋友,我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我开口这样问她们。我想确认一下我的判断是否准确,让她们亲口给我说出那个可怕的传染病名子。 她们几个面面相觑,脸色很快严肃了起来。沉默了一会,那个离我最近,最年轻最漂亮、有一对美丽大眼睛的女护士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的病我们都告诉清楚他的家属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去问他的家属吧!” 好!这样的剧本台词她们早就背过一千遍一万遍了,应对的流利自如完美无缺滴水不漏,这样的答复我似乎早有预料。碰了个软钉子的我无言的转身很快离开,经过老林病房门口时,看到老林妻子和那个男护工,头对头弯腰站在老林的病床两边,揭开老林的被子查看老林拉下的屎尿,老林大概没穿裤子赤裸着下身吧。我没再停留,很快走到楼梯那里下了楼。 下到一楼一个拐角处,看到一个水泥槽上有一个水龙头,我很快走过去,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把右手冲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洗不干净。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有人性的弱点。虽然政府大力宣传和这种传染病患者握手吃饭等不会被传染,不要歧视这种病人,但老百姓还是谈之色变,惟恐避之而不及。 这以后隔了一段时间,我又拨打了几次老林的小灵通,总是处于无人接听状况。有一天昏了头,一气之下,竟把老林的小灵通号码从我手机上删掉了。隔了几天又后悔了,再想拨打他的小灵通询问他的病情已经不可能了。 老林就这样和我断了联系,林灿牧就这样干净彻底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掉了。 以我的观察和判断,老林得了那种传染病,又进了那种传染病医院,最后病情又严重到那种程度,十有八九,那一年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我没有得到最后确切的消息。 …… 此后我一直想把老林写下来,但一直也不知道怎么写,以怎样的心态和角度去写他,总想等沉淀一段时间再说,谁知这一沉淀就等了十三年。 不知老林的骨灰安葬在福州的那个陵园,此生我有没有机会去看看他。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二日写于陕西杨凌夹道村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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