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生产队里的那棵核桃树 |
| 正文 | 生产队南园子里有一颗村里唯一的核桃树，和园子里的杏树、果树、梨树相比，它树干高大，枝繁叶茂，又正好在园子的边上，枝杈从园子的土墙上向外扩张，就像要挣脱束缚的披甲勇士，显的格外威武。 插队的第二天，瘸腿的老队长领着我们熟悉生产队的情况，当来到园子边上，那硕大的树冠，首先进入了我的眼帘。老队长介绍说，这棵树好多年都不结果，因此社员们称它为“光棍树”。“今年你们城里娃来了，带来了喜气，看他能不能出个奇迹，哈哈哈哈。”老队长咧着缺了门牙的嘴一边说笑着，一边抬头向树上张望。他那布满了岁月沧桑的“搓板”脸上无不透着深深的期盼与美好的愿望。 经过短暂的适应，同学们进入了与城市完全两样的农村生活，那种像走亲戚的新鲜感完全被重复单调的农田劳作和起五更、归日落、筋骨散、疲力尽的苦涩生活所取代，谁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出不出奇迹的那棵核桃树。 六月的一个记工日，晚饭后，队长按惯例集中全队社员对本周的生产出工情况进行讲评，同时给社员记工分。这样的记工分每周一次。 提起记工分，那可是老队长的绝活。全村包括知青点32户人家100多个劳动力每人每天在不同的地点干不同的农活，甚至多数是一天三稼出工，干的都是不一样的活，统计起来，那简直是一组复杂的排列组合数据。神奇的是，对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老队长来说，却不在话下，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坐在那张全村唯一的三斗桌前，手上不停的摆弄着用山羊腿骨制作的水烟锅，一脸严肃地听着一个个记分人的叙述，时不时打断人家的话语，纠正对方的错误记忆。哪天哪稼，那块地里的土块你打的不碎，东八亩地的水坝你没有打结实、南庄子边的苞谷地，草除的不干净、你家的猪跑出来踩踏了队里的麦子苗等，好像桩桩都印在他的脑子里，并作为减扣你工分的重要依据和理由。他裹着肩头露出棉花套的棉衣，端坐在那把破旧的太师椅子上，就像丐帮帮主，六亲不认，一言九鼎。一举一动都尽显“土皇帝”的威严。两间房子大的村会议室，只有这个晚上热闹非凡，一个人记工分大家等待。手里干着针线活的婆姨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扯着闲话，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搅在一起你推我搡，调皮的打逗着，几个老头蹲在一起，你一锅我一锅，轮换过着烟瘾，只有我们知青不习惯这种成半夜的拉锯战，躲在拐角处，相互依靠着低头打盹。 那天，队长在开会前兴致勃勃地宣布了他的惊奇发现，南园子的那棵核桃树今年真的结果了，更让人觉得神奇的是它正好结了32颗核桃。队长边用手梳理着花白的头发边兴奋的说：“城里的娃娃带来了喜气，好好看管，秋天核桃长熟了，正好一户一个发给大家，留个吉祥。”队长的惊奇发现引起了社员们的极大兴趣，同时也引发了同学们的好奇心。从此但凡路过，人们总要踮脚抬头，数一数长出的核桃，可是总也没有一个精确的数，与队长通报的数总是不相吻合。一时间这个话题便成了大家田间地头争论的焦点和姑娘小伙子打赌的题目。 树上的核桃一天天在长大，我和同学们在农村的插队生活也一天天发生着变化，原来八个人（两男六女）的知青点逐步扩编为十二人，刚插队时住的队部临时小房，也已换成了专门新盖的知青点。虽然是土胚房，但六大间呈∏型布局的房子和敞口小院使大家敞亮了很多。爱美的女同学们还用墙纸或花布装饰了土炕上的炕围。我们还养了小猪，喂了鸡仔。队里的姑娘小媳妇时常到点上串门，顺便还经常带一些杏干、炒豆之类的东西给我们吃，小伙子们也经常来点上聊天闲扯，我那现学现卖的理发手艺，让我成了队里唯一的理发师。虽然一天的劳作使同学们筋疲力尽，但闲暇时友情、乡亲、朦胧中的爱情使小院里其乐融融。一种家的感觉，使同学们孤独的心、失落的情得到了一些抚慰。 到了八月，园子里的各种果子相继成熟了，树上的核桃也争相从树叶间探头，晨光照来，翠绿诱人。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那天晚上，知青点的几个哥们儿趁夜深人静时偷偷的将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核桃果子尽数掠了回来，给大家分享。第二天天刚放亮，就听老队长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原来，队长来叫工，发现满院子都是砸碎了的核桃皮。那天队长真发怒了，一直在院子里叫骂着，同学们都悄悄猫在屋里不敢出声。当队长的骂声渐渐远去后，大家才意识到我们闯祸了。这是我们插队以来干的第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也是第一次挨队长的骂。在瞀乱中，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担心得罪了队长，他会不会在我们领粮、领油、磨面等与.同学们生活密切相关但又必须由他点头决定的事上刁难我们，担心队长派工时再也不照顾点上的女同学们了，担心社员们会不会因此和我们疏远了，担心……。一种自责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不知是羞于面对还是出于胆怯，那天早上大家谁也没出工。晌午饭后，我应大家的推崇去了队长家，当然少不了带上两双劳保手套当见面礼。我的花言巧语表现的十分真诚和深刻，终于使队长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在他一遍一遍得埋怨和唠叨声中，此事就这么解决了，知青点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 直到后来，队里发生了一件重要事件使偷摘核桃的事又起风波。队里那个离南园子不远的养猪场发生了严重的猪瘟，几十头猪几天之内多半夭折了，这对人均年收入（抛除口粮外）不足百元的贫穷队来说，简直是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老队长心痛的直掉眼泪，两个女饲养员蹲在一头奄奄一息的老母猪边上呜呜的嚎叫。事后，我们听说，有人把猪瘟归结到女知青爬树偷核桃，触怒了树神而遭到的惩罚，还有人说，猪是吃了知青点的泔水得病的。这些欲加之罪一下子激怒了同学们，纷纷要去问个究竟，并给口出狂言者一点厉害。这件事还是队长给调解平息了，他一方面宣布猪瘟事件与知青们没有关系，另一方面指令在核桃树下挖深坑埋病猪，说是祭奠树神，其实他是为了安慰乡亲，也是给那颗孤独的核桃树追加有机肥料。 两年后知青点上的同学们陆续招工回城了，但知青们那五味生活的回忆和浓浓的乡情却永远留在了祁连雪山脚下。好多年后那颗孤独的核桃树，老队长一瘸一颠的身影和扯着嗓子的叫骂声，仍在我的脑海中翻滚着，久久不能平息。 二十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见到了我们的瘸腿老队长，除了脸上又多了些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外，一切还和当年一样。亲切的招呼，杀鸡和面的招待，一下子又把我拉回到了那个岁月的情致。老队长漏风的嘴还是那么健谈，当年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他一一叫着我们的名字，唠叨着当年的回忆，“淑雅把张寡妇的锅烧漏了……，光明把罗老三家的小猪仔的腰打折了……，你给队里走后门买来的铡草机可省了劳力了……”。说到那颗核桃树时，我喃喃的说：“当年给老队长添乱了”，他倒是不以为然的说：“你们知识青年来到我们穷地方让娃娃们受罪了，你们有见识，为队里出了好多好主意，田间地头记工分，省时又省力，我们队是全大队最早使用农业机械的，社员们一说起这些就夸你们。你们来了带来了福气，核桃树也结果了，你们走了的第二年核桃结的满树都是，你们要在，我让你们用提包提回家让你们的爸妈尝尝。”老队长的大度和宽容使我又一次感动，朴实忠厚的话语使我的心为之震撼。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当年无知的过错其实就是一种深深的伤害。 古老的村庄，贫瘠的土地养育着一代代勤劳、忠厚、朴实的人们。我怀念那里的人们，怀念那颗独竖园中的核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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