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人性本恶 |
正文 | 我本是信奉孟子所谓“性本善”的,可读了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信仰大受冲击,转而信奉荀子之“性本恶”了。 对于文革题材的文学作品,我总抱有浓烈兴趣。有时候我自己也很奇怪:我非文革生人,为何会兴致于斯?这一疑惑,我未曾深思,但浅虑是有的。后来我塞给自己一个看似答案的答案:文革的余伤,在我那生活的穷乡僻壤与小小山城里,并未随文革的落幕而尽褪,于是我是吸着文革残烟而长成的一代,携染了悲情感伤的一代。 当然会有“77”后的同龄人反驳我的观点,认为他们并没有吸食“文革的残烟”,更没有染上“悲情感伤”。那我只好说:“那是因为我是特殊的一个罢。” 有些时候,对一些事,一些人,争辩总是苍白且徒劳的。既然这样,我便不说也罢。但在内心深处,我却很清楚: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他们,不过是身在其中而不觉罢了。 我确乎感受着那一份本不该属于我的文革“余情美”。是缘于我初高中时接触的“伤痕文学”么?是缘于我忧郁敏感的性格气质么?我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愿深究。不是所有事都值得深究,不是所有深究都有答案——正如,不是所有的真爱都须追求到手——若是,我又何必徒添烦恼? 但我又确乎觉得,文革的创伤一直都在,只不过,它敛了疤痕,隐在人们的心头罢了。 对于“伤痕文学”,无论是篇名、作者乃至情节,我的记忆都已模糊忘却。但那阅读时的悲郁情绪,却依然深刻如昨。这些文学作品里的人物,都在一种笼罩整个社会的压抑里挣扎或不挣扎地活着,或是放纵邪恶,或是坚守良善,或是扭曲灵魂,或是绝望捐世。而主人公,又多是善良的,弱小的,受残害的。这些作品里流淌的深深哀伤,是那样自然地化作了我年少天空的云雨。 余华的《活着》,我看的是原著,而非电影。可这一名篇,文革仅仅是其某一部分内容,算不得“伤痕文学”。古华的《芙蓉镇》,我读了却没能记住多少。电影版的《芙蓉镇》,倒让我记住了姜文与刘晓庆扮演的秦书田与胡玉音。看来,还是声光电艺术更容易为观众接受啊!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地偶尔观看了另一些文革题材的电影,如《阳光灿烂的日子》,如《我11》,我都看得颇为动情。那银幕上氤氲的哀伤情调,我一如既往地熟悉。 可这些,于季老看来,大底是隔靴搔痒罢。季老说:“若干年前,出现了所谓‘伤痕文学’。然而据我看,写作者多半是年轻人。他们并没有多少‘伤痕’。真正有‘伤痕’的人,由于种种原因,由于每个人都不同的原因,并没有把自己的愤懑舒发出来。” 由此言而反思,写“伤痕文学”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在文革里淬炼过,他们所抚忆的,是他们荒芜的青春,是他们失落的爱情,是他们忧郁的华年。而这类文学作品,基本上是把文革作为时代的背景去处理,于是就浮显了勃郁的“余情美”情调。如《我11》,就是以一位十一岁男孩的目光去“看见”文革时小人物的悲剧;《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描写了一群少年在文革中的青葱岁月。这样地把文革背景化去处理,必然是很大程度上淡化(甚至有点美化)了文革的狰狞面目——狂热,血腥,残暴,阴暗,丑陋…… 唯有季老的《牛棚杂忆》,是真正直面文革淋漓鲜血的文学作品。季老以自身不堪回首的经历去叙述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不虚美,不隐恶,客观、真实地描绘了当时的情景。他扯下了文革迷离的面纱,让我们清楚看见它丑陋的嘴脸。于是我们会大声惊诧——哇,人性,原是如此丑恶的! 王蒙的《半生多事》也用了大量笔墨写文革。可那时他人在新疆边陲,又在少数民族地区,更且他本人并未被批斗,所以他笔下的文革,并不是惨酷的残害,相反,更多是以旁观的冷静及吹呼可触的温情去追忆那一段岁月。 而季老,身处政治运动的中心——北京,身在运动中心的中心——北大,身为运动中被批斗、被打倒、被迫害的一员,故而他才是真正的文革躬行者,他的经历与反思才更加真切与深刻。 依季老回忆,中国最高学府北大在文革中的表现实在糟糕。它颠覆、摧毁了泱泱华夏文明所同恪的一切美德:仁爱、廉耻、良知、真理等。它宣扬、鼓吹着漫漫人类历史所共唾的一切丑恶:阴毒、凶残、虚伪、无耻等。一句话,就是泯灭了人性,使人禽兽不如。 尽管季老说:“打人者和被打者,同是受害者。”尽管他将此归结为“派性”之毒害,说这种派性使人中了邪,失去了理性。可我更愿意将此理解为人性本恶的酣畅表露。想想,当一大群人以戕害别人为乐事,以别人的痛苦为己欢,这到底是一时糊涂还是人性中最深藏的“恶”所致呢? 人性本恶,只要它遇到适合的土壤,便会蓬勃滋长漫天盖地的恶之花! 文革,正是“恶”之最佳沃土。荀子说,人性本恶,故而亟需后天教化。可文革,不是“教化”而是“教唆”人心,其结果便可想而知了——这不是处处恶花开吗! 季老在书中写到一些童稚小孩对其掷石头、砖块等。我们想想,若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无恶善,斯小孩何忍对一凄惨老头痛下“打手”?我们再想想,若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无恶善,那些“革命派”、“红卫兵”们,何以丢弃最起码的怜悯之心与人道主义,而犯下比日本鬼子更惨绝人寰的暴行? 人性本恶,无论怎么教化,一旦失去有力的生态约束,它便毕露其邪恶的本质来。文革,恰恰给我们提供了恣肆邪恶的温床与沃土。季老说:“我读书七八十年,在古今中外的书中还没有发现过这种心理状况…”(他指的是文革中的“派性”现象。)我想,因性泛滥而灭亡的古罗马城,大约与中国之文革有得一比吧。不过,古罗马是直接灭亡了;而中国,则因丑恶人性的泛滥、猖獗而整个地崩塌、摧毁了中华民族的道德根基。季老在书中痛心疾首道:“我们当时放过了这些人,实在是埋藏了后患。我甚至怀疑,今天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总起来看,是安定团结的,大有希望的。但是社会上道德水平有问题,许多地方的政府中风气不正,有不少人素质不高,若仔细追踪其根源,恐怕同‘十年浩劫’的余毒有关,同上面提到的这些人有关。” 我们的民族与政府,从来没有对文革进行过深刻的反思。历史书中对文革的陈述与评论,遮遮掩掩,避重就轻。如同日本至今没有对其二战罪行深刻反省与真诚道歉一样,这是一件极可怕、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实事求的深刻反思,便不可能彻底医治文革的余毒。为了不重蹈覆辙谋,我们必须承认人性本恶,更必须把本恶的人性关进法治与德育的铁笼里。 王蒙在《半生多事》中提到,他在新疆伊犁,文革对当地的冲击并不如内地那样大。相比于当局的政治指示,当地的维吾尔族群众更遵循他们的宗教信仰。我想,宗教信仰的缺失,也是我们国家在文革中陷入罪恶之癫狂的深度原因吧。人心若没有了信仰,恶性便没有了教驯。兽性便会大发。我们国家贯彻“无神论”,看来,是多么的错误。“无神”,没有赖以引人向善的“神”,人间极可能会“妖魔狂欢”。 人性本是恶的,我们不必讳忌于此。掩饰它,不若承认它。找出办法来把它锁进大牢里,才是我们该做的。 对了,初看《西干道》时,我误以为它是一部反映文革内容的影片。可是,谁能说,那描绘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情事里,不是文革余毒的投影呢? 要知道,季老也说:“如果真想实事求是的话,那就必须承认,‘文革’并没有过去。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细致地观察一下,情况恰恰相反。” 文革,照出我们本恶的人性。文革,它并没有过去。警惕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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