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乡村大会堂 |
正文 | 那个时候村头巷尾很难见到结实齐整的瓦房,满眼挤挨着高低参差泥墙草屋。村中央大会堂黑砖黑瓦,钢梁交叉,墙壁高大挺直,水泥勾缝。在周围墙皮开裂剥落屋草枯涩灰暗的簇簇低檐矮屋里显得雄壮庄重。大会堂总是空着,常有麻雀在门窗钢梁间翻飞喧闹追逐打斗,热闹的声音撞到大会堂高大面墙上弹出了回声。天长日久麻雀索性就在房顶檐口处做窝筑巢,安家落户。既躲雨又避风,快活安适。但事情常有乐极生悲,村里有几个会掏鸟蛋的孩子趁着天黑打着手电筒爬到房梁屋檐处,手伸进暖和的软草窝里掏出大把满是雀斑点手指尖大的麻雀蛋,正在安睡麻雀在漆黑宁静夜晚惊慌失措地扑腾吱叫着被掘出鸟窝。麻雀剔毛去肚剁碎清洗精烧细煮,会是一道美菜,在那个看人吃肉生吞口水的 日子里,吃上麻雀肉就像过节一样 喜庆。 刮风下雨,年终岁末, 运动政策风起云涌此起彼伏, 疾风骤雨农忙过后安闲空虚,社员群众就要召唤聚集到大会堂开大会。群众都自带板凳竹椅留出有点弯曲的走道一排排面向主席台坐着。台下妇女缝补编织,戴针箍纳鞋底,男的吞吐香烟细语闲聊交头接耳。台上干部吃茶吸烟,支书口对着可弯来曲去长颈话筒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把他的声音通过悬挂在主席台高处大喇叭传送出来。从喇叭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让人感觉嘴里始终塞着块饭团。 开大会闲闷无聊,台下常有社员摇头晃脑的打瞌睡。支书宣讲完一段稿子后有时会即兴从台下叫来一个能说会唱社员演唱一段红灯记或智取威虎山来提神醒脑。这时像风刮过树林一样台下沉闷空气便能活泼起来,都亲切地嬉笑闹逗那个起身走向主席台社员。无论唱得好坏他她踏步下台都能获得密雨一般的掌声。当然支书有时也会宣读几个人名叫上台批斗。被叫的人一个个都循规蹈矩从人群中起身站立轻手敛脚默默地走向主席台,自觉在主席台上低眉垂脸高矮胖瘦排成一列,接受台上干部言辞激烈情绪昂扬指手画脚狠批猛斗。这时,台上参差零乱男女一个个垂头缩颈灰眉鼠脸无地自容不像安家立户生儿育女大人,倒像做贼心虚屡教不改顽劣恶童。他们又似是电影里缴械投降东张西望坏人,满脑子贼心不死阴谋罪恶。有一次满脸麻坑身材高挑的郭老师被佩戴红袖章红卫兵学生架飞机戴高帽满村高呼游斗,最后押送到大会堂主席台上进行群众集体批判。 不知哪个促狭鬼借来一条高腿长凳,两个三红碗倒置在凳面上,吆喝郭麻子跪在碗底上。郭麻子骨瘦如柴,膝盖总是在碗底上支持接立不稳,浑身抖颤摇晃。义愤填膺激情似火的周国兵背后伸腿踢倒条凳,让郭麻子摔成狗吃屎。郭麻子起身趴坐浑水摸鱼满地抓找他玻璃瓶底似的牙黄色眼镜。谁又飞起一脚踢飞他的眼镜,他听到眼镜撞到砖墙上破碎的声音。郭麻子突然挺身站立,用他至死不渝老家西沟腔睁着一双淌着眼水瞎眼声嘶力竭大吼大叫,救命啦,夏家庄大会堂打死人啦。他教了几十年的书,练就了一副铜锣嗓子。那声音响亮亢奋,隔了几条巷子都能听到。 大会堂最热闹还是放电影,当然要等到气候入秋转凉。枝叶稀疏草色斑驳,人们都添衣换衫,打谷场上和学校操场上都阴风飕飕落叶满地,就不能在场边挖坑树竹杆支张电影幕放露天电影了。于是镶着黑边厚帆布白幕就贴在大会堂主席台宽大的山墙上。晚上庄子要放电影了,村里大人传小孩,小孩传大人,庄里传到庄外,庄外又传到庄里,甚至都传到了田舍邻村。小孩大人心里都乐滋滋的揣着喜事。太阳还在河西树梢上欲去还留映照着薄光,家鸡还在庭院老巷里伸头缩脑悠闲觅食,平时空空荡荡大会堂主席台下就迫不及待横排竖放着高矮肥瘦凳椅。天黑了,原本黑咕隆咚空旷寂寞大会堂变得人声鼎沸,人流马灯络绎不绝。嗑瓜子、剥花生、抽烟、嬉戏打闹、唠嗑、闲坐、高喊找人、放响屁、婴儿咂吮母奶、、、、、 河边发电用挂浆船柴油机嗵嗵嗵被 铁手扳子摇响了, 大会堂中央被人围簇八仙桌上放映机旁灯光照得大会堂白昼一般明亮,习惯了油灯乡下人都觉刺眼扎目,纷纷眯眼扭头避让。一会儿,放映机两个轮盘一前一后拉转起来,一束喇叭似的强光长长地照射在山墙银幕上,声音出来了,人也出来了,熄去的电灯让台下一片漆黑,人们也随之沉静,只听到轮盘的转响,像深秋虫鸣安静而宁和。纠缠的故事发生了,人们都仰着脖子入神痴迷。大会堂的门窗严实地关着,把体温和故事糅合在房子里。 一次电影散场了,推开大门,一阵寒气倒灌进来,屋顶巷道忽然覆盖一层洁白的积雪。大会堂一会儿人散堂静。身单影只的放映员拆卸机器,收拾电线,放取大幕。秃了顶光棍风林递了根香烟给孤独忙碌的放映员,擦根火柴替他点着。他一手提着矮趴凳一手手指夹着香烟跟放映员闲聊,明天到哪一个庄子?放映员衔着香烟说,许戴。风林说,福兴认得吗?是我二舅。放映员说,认得。放映员沉默一会儿又说,福兴家成份不好,在村里老是挨斗。风林显出自卑羞怯样子,承认说,是的。放映员说,去年,他家三间老瓦房拆了,砖瓦都砌了大会堂。风林说,是的。心想,电影放映员一村一村跑,谁家都摸得透透的。放映员说,拆房子我都看到了,那么个高门大院古瓦房一天就给社员扒平了,这边拆,那边砌,没几天福兴就搬进了新草房。说完,放映员长长叹了口气。风林一根烟快抽要完了,放映员说,福兴跟我关系不错,我们挑河时候一起吃过狗肉。放映员也从口袋掏了包香烟,拆了口抽了支递给风林。 风林一直陪着放映员到最后,他还帮着放映员提着铁皮拷贝箱出了大会堂。他们锁了门吱吱地踩着厚雪走进巷子,就听到大会堂大门咣嘡一声,然后听到漆黑空旷大会堂里面噼噼啪啪的乱响。放映员一脸惊惧。风林平静地说,没事,大会堂里有好几个麻雀窝。 风林是我堂哥,分田到户没几年,他就从四川买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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