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五月的牵挂 |
| 正文 | 五月的牵挂 晓春 在一个红动中国的年代，五月，曾经被誉为红五月。密集的红色节日、红宝书、红袖章、红旗、红歌、红色后代以及向党捧出的颗颗红心，映得神州山河层林尽染，血色晨昏。 我就在这样一个红色的五月被光荣地上山下乡。由于大哥二哥已插队农村，我受惠于他们的红利，被照顾下放至一个叫做滆湖农场的国营单位。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地球存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芦苇丛生、鸟雀欢闹的湖滩，一声围湖造田的红色号令，便让数百亩人造农田惊世而现，一圈人造湖堤，生生将滆湖的天然裙边裁去了一角。 那个阴沉沉五月末的早晨，我怀揣地方革委会发给的报到手续，登上了一艘机帆船，告别家乡，向目的地进发。行进在那条陌生的河流上，我浮想联翩，我清楚，无论愿与不愿，一个独立的人生，此刻已经上路且无法回头。那么，那个新奇而陌生的滆湖农场，究竟会怎样来安顿我这颗未满十八岁不安的灵魂呢？ 数百名同龄男女，在那几天从全县各地向此聚集，这些年轻的生命邂逅于此，大多显得惶惑而迷惘。时值农忙，我们在一个简陋的礼堂里被接受了几天的政策与文件的学习培训，便被迅速安置到各自的生产单位，我被安排到三队，一个从事农业生产的专业队，与同学祥和在一间屋子内各用两只竹马架起一片竹床。至此，我人生的第一个社会身份被锁定：宜兴县滆湖良种繁育场三队农工，月工资壹拾伍元整。 行装甫卸，知青们迅即被投入紧张的春耕大忙之中。阴雨六月，淹没一块块农田的水面虽不至于冰冷刺骨，却也凉意袭人，令温暖的手脚难以适应。赤脚走在泥泞不堪的田埂上，冰冷的现实令女知青们再也无法坚守昨日的矜持仪态，她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狼狈的跌倒与尴尬的爬起，成了这些来自城镇的女知青们不期而遇的第一个生活囧态。她们与生俱来的柔弱无援无疑令人动容，但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紧张的劳作绝不可能对她们做出任何的妥协。从此之后，一连串的磨难还会接踵而来，当所有的泪水被雨水和汗水一遍遍濯洗冲刷之后，她们也许才会真正体味到，生活其实和这田野的味道一样稀松平常。 男知青们不会这么柔弱，他们挑着一担担与他们体重相当的秧苗、肥料，在深可没膝的湖滩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来于田间地头。他们努力挺直腰板，在女性的面前彰显出男性的力量，挖沟开渠，耙田耥稻，他们互不示弱，相互角力。他们的疲态只会在工间休息时流露出来，这一刻，他们满身汗水地躺在自己的竹床上，那双懒得洗净泥泞的双脚则随处安放，只要能舒服一些，翘在饭桌上都无妨，然后点燃一支烟，大口吞吐，这短崭宝贵的片刻休整显得轻松而和美。 对烟草味道的膜拜意味着我们开始长大，只不过由于家庭及经济原因，多数人必须有所节制。而我的一个伙伴严明兄却永远都是率性而为：有钱就用，没钱就歇。这杆烟枪，领了工资，先买好这个月的饭菜票，剩余悉数备好烟草，有烟尽情抽，快活无比，一旦钱尽烟绝之日，口水尽情流，急得乱转。兴许是受够了饥饱无常的切肤之痛，他后来终于悟出解决之道，丰不忘歉，他将所有的烟屁股集中投入架床的竹马之中，囊中羞涩之时，将这些烟屁股一一拨出，撕开，用报纸卷成不规则的自制土烟卷，聊解不时之需。 在历练各种农技农活的同时，知青们耳濡目染了无所不在的生活经验，从一些听似粗俗的乡野俚语中，我们开始逐渐参悟其中的人生智慧和天理人欲。女知青们大都会对一些较为露骨的说笑表现得婉拒一点，抵制一点。但这些抗争经常是徒劳无力的，荤素说笑无处不在，无时不有，防不胜防。当然也有例外，我曾在一块麦收现场，见过几个性格生猛的女知青，联手惩罚了一个用挑逗的语言招惹她们的中年农工老唐。惩罚的手段并不暴力，却有点令人瞠目。她们合力控制住他的手脚，解开他的腰带，七手八脚朝他的裤挡里投放了一些麦穗，将裤带系好扎紧，架住他转了几圈，才让他恢复自由。这位老兄尴尬并痛苦着，急急找了一片僻静之地，才胡乱解决完芒刺在挡的难言之隐。几位当事女事后还诲人不倦，告诉老唐：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一刻，我们队一些男知青觉得老唐嘴太贱，热衷于口头腐化，属于自讨苦吃。但更多的则对此深表同情，吃人家嘴短，毕竟我们都受过他的恩惠。他是个猎狗高手，全队男知青无一例外都偷偷享用过他的高超烹技，四时八节，集体啖狗无数。全农场只有三队的男生宿舍的墙壁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是为佐证。而我们宿舍前那片开阔的农田里，每年秋季的稻谷一旦割完，便会裸露出大片的瓜果皮壳，这也是老唐带领我们经常性夜袭的成果。老唐不断用这些美好的福利填充我们青春而饥渴的身体，我们没有权利去鄙视他。 为我的前程考虑，父母严禁我在农场恋爱，但我还是情不自禁的投入过一段情感经历。那次参加县里一个知青文艺创作学习班，途中安排一场内部招待电影《春苗》，当我前去领票时，学习班老师说已经有人代领了，我一时茫然。晚餐时，一位徐姓女学员塞给我由她代领的那张票。我们比邻而坐，不时评介着李秀民的表演。此前此后，我们一直有着很好的交流，但学习班结束那天，我们在县汽车站道别那刻，竟然没有交换一句透出些许情调的告别语。尽管如此，这次邂逅萌生了我平生第一次的情感牵挂，这段往事始终让我难以释怀。这算不算一种感情或者爱情，我没寻到答案。 我的情感虽然进行得有始无终，天赋爱情在农场里另一些青春的酮体内正在含苞欲放。草垛旁的男欢女爱野性十足，滆湖渔船舱内的恋情温馨浪漫，因爱情受批而双双失踪，为爱情相争而挥锹相向之类的故事，演绎得如火如荼。 但那也只能是一个简短而炽烈的爱情季了。更多的爱情使者在徘徊与等待中煎熬，因为一个曾经决定我们命运的国家游戏轰轰烈烈地开演后，正在悄无声息地落幕。1978，滆湖农场的知青们和所有的殉道者一样，将目光投向迷惘的远方，那目光，粗狂而坚毅，虽有闪烁，却透着成熟的力量。现在，他们必须要暂时搁置爱情，转而思考未来的生活方向。 我便是在这一年五月的霏霏春雨中作别滆湖农场的。整整五年的往返穿梭，我已熟识堤内那一块块汗我之田，汗我之路。回眸静静的护场河，绵绵软软的在我眼前流淌过数千个日夜之后，眼下已经无力挽留住我，清冷的河面上，春雨淅淅沥沥，风中的垂柳，于摇曳中不停地挥手…… 我人生的下一个驿站神秘而诱惑在我的前方。但滆湖农场，我会一辈子的牵挂，这已经无法改变。我们也许很难抚平那个年代烙在身上的疤痕，却无需在心中永远留下一个痛。尊重自己的生命体验及内心感受，我们可以做到。 期待所有过去与未来的日子在温馨的牵挂中与我们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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