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闵老汉的山曲儿 |
正文 | 记得闵老汉那时打电话来作别,我尚在包头为讨一笔欠款而心焦头疼,几句话后,习惯地问起:“票定了吗?等我回去送送你。” 他笑了,说,“不用了。我骑车回呀。”一语未了,便挂断了电话,留下听得懵懂的我暗自琢磨好一会,才忽然有所明白,赶紧打电话过去,却再也打不通了。 点起一根烟,我却还是没能从他身上挪开思绪,真是奇了怪了…… 闵老汉初到石材厂,在五年前的秋天,正逢这塞北小城房产开发如火似荼。黑黑瘦瘦,个挺高,站在门口,被我家奶酪狂吠得有些拘谨。喝住了奶酪,我按惯例问话。他憨厚一笑,“姓闵。延安的。”我心一动,随口问道:“会唱山曲吗?”他有些惊讶,却毫无迟疑:“会。” “唱两句听听。”我半开玩笑地命令道。他笑了,笑纹舒展成一大朵菊花,瞅瞅半蹲在我脚前的奶酪,一张嘴就唱了起来:“ 走头头儿的那个骡子儿来哎 三盏盏儿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儿来哦 哇哇儿得的那个声 白脖子儿的那个哈巴儿来哎 朝南得的那个咬 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哟哦 过呀来的那个了…… 一曲终了,哎!他真是惊住我了。嗓音低沉,稍带嘶哑,这韵味地道哎,好听 。 就连奶酪也一改先前的敌意,摇着尾巴围着他嗅了又嗅。 工人们 也格外喜欢这位外乡的大叔,当然我们都来自外乡。晚饭后,还围坐在厨房外边闲聊的一众人,时不时就有人起哄,“闵老汉,唱两句酸曲来。”他倒也不推辞,只是故意唱得略显滑稽“ 一对对绵羊 并呀么并排排走 哥哥能什么时候 拉着那妹妹的手…… 众人哄笑,有人低声跟着哼哼:“我要拉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 老闵的家境,正是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传到我耳朵里的。闵老汉,孤寡人哪。 转眼将近年关,我提前将闵老汉请到办公室来,开门见山:“快放假了,咱这需要留一个人看场子。你看你能留下吗?肉、菜,油盐,厂子都给预备下了。” 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却迟迟疑疑地提出了一个要求:“能把你的哈巴狗留给我吗。怕一个人孤得慌。” 我知他指的是奶酪,便点头同意了。“你放心,我给你饿不瘦。”他满口应承,笑了起来。 转过了年,果然,奶酪还是肥肥胖胖的,何至如此,它还多了个伴儿,一条半大的土狗。“哪来的?” 闵老汉笑意盈面,很舒惬地说:“自个跑来的。” 第二年春节,还是他留守,狗狗已增至四条。既能帮看场子,他出行时,也可作前驱后卫,倒也颇壮观。有人取笑:“老汉,唱酸曲曲给你狗狗听了么?” “唱来。” “ 能听懂啵?” “能。连你都能听懂。” “嘿!这贼老汉——”人装作要上前扭打的模样。狗儿们却不同意了,一起冲他吠叫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年,依然是闵老汉留守。而且是工人逐渐散尽了,只有他还在。空荡荡的厂区,平日里,除了他,就剩那五条狗了,流浪而来的野狗。 我也去厂里很少,除了给他送生活费用。有他在,我很放心。只有一次,我忽然想起问他:“这么多狗,你拿甚喂了?” 他笑笑:“买狗粮。”又指指附近的小区:“有时带它们到那找吃的,那垃圾桶多。” 我无言。 …… 我真料不到这经济下滑得竟能如此冰寒。眼睁睁地瞅着复工一再无望。 沙尘又暴起,该是冰消花开的季节了,可我却不得不做出彻底关停工厂的决定。老闵的工钱早已结算完毕,可他却一直耽搁着不肯走。我听说他添置了一辆脚蹬三轮,想作甚?!虽然好奇,却也无心过问了。 然而,他说要“骑车回呀”,这大概就是他的谋划了。可是,这小城距延安将近一千里的路途,近半的山路哎! 疯了还是傻了?! 然而,等不及我来劝,他已经上路了。 我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却不料前天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见了他,顿生咫尺天涯之感,视频中,他骑一平板三轮,上驮一大泔水桶……等等,精彩的正在此处,车前篓里站立的不是奶酪吗?还有,套着绳索拉车疾跑的正是那几条流浪狗呀! ——老汉咧嘴一张一合的是在唱曲曲吗?谁知道呢,反正看那一脸菊花灿烂的笑纹,也许,正在唱着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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