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雅俗 |
| 正文 | 中国文化, 一直存在两个层面: 雅文化与俗文化。达官贵人, 徘徊于亭台楼榭, 高山流水之间, 谈玄说道, 品琴赋诗, 泼墨挥毫, 把玩古物, 是为雅文化。贩夫走卒, 趋走于市井黄尘, 烧香拜佛, 俚曲小调, 泥人面狗, 杂耍把式, 是为俗文化。 佛教, 在士人为哲学, 为生命智慧之泉, 为心灵清静之所; 在平民为迷信, 为苦难中救赎之手。绘画, 在士人为抒写性灵, 抒发情感, 寄托抱负的载体, 产生了文人画, 重笔墨情趣, 重风雅; 在平民为画像，画佛，画观音，画门神，画五子登科的手艺。音乐, 在士人为高山流水, 阳春白雪, 古曲雅韵; 在平民为山歌野调, 下里巴人。 自古以来, 雅俗文化各行其是, 互不相扰；所谓君子乐其志, 小人乐其利。达官贵人在享受优裕的高雅生活时, 很少想过自己的一粥一饭, 一丝一缕, 一茶一酒, 一纸一墨, 以及这高雅生活是从哪里来的。市井小民, 山野村夫在为生计存亡奔走之时, 又哪里敢想象大人们的优游自在, 乐山乐水。这是一个世界的两极, 并行于世, 一个供给, 一个索取, 但绝无往来。一个市井小人是绝不会有机会和荣国府的贾氏父子往来的, 除非做小厮、 丫头, 或主人一时冲动要了, 生米成熟饭, 做个姨娘。 但人既生在尘世, 尘世本来就是一个世俗世界, 大染缸, 绝对的雅是不可能保持的。达官贵人不必像平民一样为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操劳奔忙, 似乎过着一种脱俗的生活；其实不然, 他们只是奔忙的层次比平民高, 欲望比平民多而已。他们为锦衣玉食, 为荣华富贵, 为地位权势, 为名为利为虚荣而奔走。优们优雅生活背后的趋名趋利性, 和平民百姓没有本质区别, 其心理大概比单纯挣个活口的平民百姓更势利, 更庸俗, 更卑下。 正是看到这点, 一些高人逸士便以脱离甚至唾弃官场来标榜自己的不同凡俗, 清高雅绝, 于是产生了数不清的隐士。隐, 成了士人摆脱世俗的方式, 标榜的人多了, 隐士又鱼龙混杂起来, 什么鸟都有。有的和当权者政见不合, 不肯苟同而隐; 有的被当权者压迫不得已而隐; 有的不适应官场生活而隐; 有的仕进无望, 无奈而隐; 有的最为不堪, 乃为求举荐沽名而隐, 是谓终南捷径。但有一条, 无论迫于什幺原因, 出于什幺目地而隐, 隐士都是上层人士, 至少是个富户, 平民百姓是犯不着去隐居，也无条件去隐居的。 竹林七贤是隐士中的标杆性人物，他们是因为与当权派司马集团政见不合而隐居，隐居不过是拒绝合作的的一种托词，一种姿态，这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政治和思想上的斗争；其中嵇康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竹林七贤出身世家望族，和官场有千丝万缕的取系，山涛等人还做了司马氏的高官。可见竹林七贤也不是真正清高脱俗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格伟岸的嵇康也并非一概不理世务，他临死前嘱咐儿子的，都是些官场保命求生的秘诀。 最清高的隐士和达官贵人拉开距离，也不过是摆一种姿态，最终目的还是要＂名＂。 按米兰．昆德拉的说法，这一切的高姿态，清高也好，古怪也好，雅致也好，都是一种媚俗。任何一种姿态和作为都是做给世人看，要世人承认的，当世之人承认不了，便要期待后世之人的承认，这便是媚俗。 可见绝对雅的境界确是不可能达到，也不存在；雅脱离不了俗的羁绊，没有世俗世界，雅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无从标榜。 国人偏受这种虚假的雅的影响，往往爱自负清高，睥视、摒弃一切世俗的东西，想当官却偏要做出一副不想当官的样子，爱钱却偏要说明自己不爱钱，稍稍读过几篇文章词赋便觉满世污浊，唯我独清。国人又有隐士情结，一见稍好的风景，便言此处可隐，一遇小小的挫折，便要放舟江湖，其实谁又真正舍了尘世繁华。 行文之隙刚巧读到范曾先生一篇论画的文章，其中有辨雅的一段文字，甚为精辟。先生认为中国自古以还在审美心理上有一些痼疾，但凡文人失意，寄情诗画，就难免先戴一副偏见的眼镜，视破败寒酸为萧疏清逸，以枯槁残缺为淡远简赅，本能地拒绝华采与炜烨，拒绝蓬勃的气象与灵动的生命，蜷曲不展的心态使他们不自觉走入美的误区，陶醉于丑的所在。 说得精采！虽为画论，但点出了国人对待人生的＂心理痼疾＂。中国主流文化，由失意文人缔造，文化心理上的缺陷与生俱来。做高人雅士，作隐居的姿态，其实是失意文人的遁迹之法，意在掩饰自己的失败，并戴着心理失衡的有色眼镜看世界，一切华采的朝气蓬勃的生命都被视为俗人，一切入世的现实的东西都被视为俗物。其实，失意了才去做高人雅士，高人雅士心里定是酸得很。 再说回来，究竟什么是雅，什么是俗？恐怕难以分清。雅人也要活于世间，行于世间，要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我想，在我们的文化里，故作高雅更是一种俗，只有无雅无俗，大雅大俗，超脱雅俗才是一种人生的本质状态。我们生在世俗，活在世俗，死在世俗，我们可以活得世世俗俗，也可以活得艺艺术术，只要我们心灵指向真诚、善良、美好、理性和正义，我们就不必计较雅俗，无所谓雅俗。 我不由想到苏东坡。我以为东坡是华夏文明的性灵所在，是我们的文明所能孕育出的最杰出最完美最高贵的生命。东坡处宙堂可以宰天下，出江湖可以寄山河，逢仙道可以印玄理，入市井可以为庶民，退山林可以为渔樵。他比所有的官员都真诚，比所有的士人都亲善，比所有的文人都健康，比所有的诗人都理性，比所有的圣贤都朝气蓬勃，生命流采。就像他自许的：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夫乞儿。不清高，不做作，天真烂漫，真情至性，赤子之心。 东坡大雅哉，东坡大俗哉，东坡大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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