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永远的三哥 |
正文 | 永远的三哥 三哥年龄很小,还没成亲,传言他就过早地去逝了。我觉得,三哥是世界上最善良、最不幸、最值得我特别怀念的人了。 去年腊月,我从玉门回到老家,刚一进门脚还没落稳,性急的父亲就忍不住满腔哀痛,伤心落泪地对我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件异于寻常的事。 听父亲讲,那年母亲刚生下三哥不到三个月,患有癌症的异父就撇下柔顺美丽地母亲和三哥兄妹四人,含恨离开了留恋而又充满怨恨的世界。当时正值文革,又逢千年不遇的三年大旱。三哥因母亲闹饥荒,遭年谨,吃不上饭缺奶水,饿得一连哭了三天三夜,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和一颗硕大的脑袋,差点染上瘟疫断了气。 也许是命里注定,让他遭受这三十年的苦难。经人做媒,、开朗、勤劳的父亲在爷爷的威逼下,忍痛休离了前妻之后的第二年,孤身一人入赘郑氏家族,做了母亲的上门女婿,担负志抚养三哥和母亲一家五口人的家庭重担。以后,就有了我和妹妹。 因为我是老幺,又是父亲入赘郑家唯一的亲生骨肉,所以,父亲就非常溺爱我。孩提时代,父母因为抚养我们,每天都要披星带月,没黑没明地参加队里的劳动,挣那一天不到二分钱的工分,所以,照料我的一切生活的问题就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比我稍大三岁的三哥身上。 记得那是1973年的夏天。天气热得要命,空气像疑固了一般一丝儿风地没有。门前枣树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嘶哑乏味的“知了、知了”的惨叫声。几只困惑地麻雀偷懒似地停留在稀稀落落的树荫下面叽叽喳喳地兀自蔫蔫地勾看头,伸看弯弯地脖子用青灰色的小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地梳理看象千紫一样的翅膀下的汗毛,显得无精打采,而又悠闲自得,一幅清静详和地神态。沟对面馒头似地保子山上,一层层一畦畦一留留梯田里的油菜花和绿的发黑的高梁苗就像彩虹一样,一圈圈、一道道匀称而又不失少女地靓丽、少男地潇洒落落大方地缭绕在半山腰里,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由于我生来爱哭,又很任性。父母每次下地干活时,怘是忘不了给缝隙约有二指宽的脏的乌黑发亮的破旧窑门上挂一把铜锁,担心三哥带我出去弄伤了手脚。唯一留给我的伴伴就是看护我的三哥及曾经栓过姐姐、哥哥,现在又栓在我刚好能够用手指碰到炕沿的腰绳。三哥因为个头高一些,眼馋时还可以时不时地偷偷爬上深而窄小的窗洞里隔着按有几根恰好能钻出人的大拇指粗的窗户栏杆内向对面的山峁张望一下。而我呢,因为栓着腰绳,只能站在铺着一张留得光亮光亮的烂了几个象踞齿一样的破洞的芦席上,爬在嘴巴刚好能触到窗洞的边沿上浅浅地看到一段布满青苔地、玉玉地墙头,其它什么也看不到。为此,自豪地三哥曾神秘地给我讲了许多许多现在想来不是故事的故事。我很感激,也很羡慕,觉得三哥就像一个故事篓子,满脑子都有很多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真了不起。有好多回,我都是哭求着让三哥给我解开腰绳,让我看一看窗外的世界,可三哥都因害怕父母的责骂不再理我。 有一天,三哥经不住我违心许给他的几根面条的诱惑,扭捏不安地双眼盯着窗外出神地望了好一阵子, 才在我保证听话地情况下萎萎缩缩地从炕角狗窝里的长木橛上解下用旧麻线线和碎绳头拧成的腰绳,一头栓在窗枕上,一头用力抓在手里从满是害口的窗洞里滑溜下去。然后费尽力气从院墙下面的水窗眼跟前连推带搡地挪腾来,一块用来打磨刃器的石头竖着垒在窗台下面把我接了下去。 屋外的天空瓦蓝瓦蓝,深幽幽一片。大地似乎着了火,啋上去烫得人脚疼。队里的人全都上工去了,三哥和我猛然间看到盛开的野花和小鸟,好似雨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获得了久违的自由一样,欢快地踏着溪水,追赶着鸟儿顺流而下来到了川里。 “哥哥!那是啥?”我用手指看一垅垅平展展、绿幽幽,随风摆,犹如抖动地绿绸般地麦苗好奇地问到。 “那是麦子。麦——子——!蛋娃!”三哥兴奋地一脸庄重地回答。 “麦子?麦子是个啥子呢?” “麦子……麦子么……!”三哥像是沉思又像是在努力琢磨该怎样回答才能使我明白,老半天也疫回答。 我俩面面相觑,蓦然间,田地里好像有了一股凉人的气息在我们身后袅袅,到了身上,添了一种凉凉地感觉。 “哥哥,快说呀。麦子是个啥子呢?”我又一次催促脸色相红地三哥。 “笨蛋!麦子就是麦子,你连这个都不懂!”三哥火火地冷不丁冲我甩出了一句,忽然又象记起了什么,一转眼改变了强硬的态度,用手向我做了个靠近他自己的手势小声说:“蛋娃,我说了,你可不要给爸、妈言传哟。要不会挨骂的。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给你讲好多好多的故事,领你到外面玩了。知道么?” 我一听,急了。无形中摇摆起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把耳朵紧紧贴近三哥接在嘴巴形如喇叭厌卷起地小手上:“蛋娃,麦子就是爸爸、妈妈给你有时在晚上偷偷做得吃得那个一道道累、一道道白得花花面!” “噢——”人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疑惑地问:“哥,不是吧!面面能吃,它能吃吗?”我用手指着不远处地里的麦苗问。 “能吃!真的能行!谁骗你是这个!”三哥伸出脏兮兮地右手小拇指在我迷惑地眼前晃了晃:“夜里响午,我还看见妈妈从衣兜里掏出来用手握着吃呢!” “我才不信!”早已咽了几口唾沫的我虽然觉得越发奇了,疑惑了,但浑身香酥酥地馋劲儿也不得不使我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吮吸着。 “不信?不信我这就揪几根吃给你看!” 说完,三哥就把我连拉带扯地藏到沟渠里一个被山水冲积成的小洞,尔后,蹭蹭蹭地爬上路边,踮着脚尖望了四周,见没有人,象猫一样弓着腰顺着地埂一个猛跑,脚一蹬,便轻巧地爬上半人高的麦地里,不假思索地连掇带拉拖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几根麦棵跸溜一下滑下了路基。一张黑黑透红地苹果色脸上轻轻地蒙上了一层灰尘,淡淡地透着热气。看我蜷缩着吓得发抖,就嘻笑着用沾满泥土的小手生疏而又急切地连撕带揉,弄下流着粉汁的麦仁飞快地塞进我的手里。然后用泥马把揉成一团地麦穗麦秸用手挖了个坑掩埋了,牵着我的衣襟眼巴巴地说:“蛋娃,快回吧。不能耍咧,要是给爸、妈瞅着了,会打屁股的”。 “嗯——好咧!”我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但一想到三哥曾经告诉我一个因生活所追,偷社里瓜吃的人在批斗大会上,站在雨地里脖颈上用细绳垂吊着一块好大好在的砖头,戴好高好高的白色纸帽子的那幅吓人场面。我不由得想到了爸爸和妈妈,胆颤地吐了一下舌头,紧张地啦着三哥的手,跟在后面。 “噢——哥哥!你说面面是用麦子做的,可是……可是我刚才吃它,怎么没有面面香呢?”我似乎有问不完的事情,仍然硬緾看着急的三哥问。 “这个……这个……”三哥嘟嘟囔囔支支唔唔了半天,才答非所问地说:“年时,我跟爸爸到农业社大场去铡草。草铡完后,只见爸爸和那几个一起铡草的人麻利地用衣裳袖子把从麦草垛里取出来的麦粒乘队长不在,都悄悄地绑在裤腰里拿回了家里。鸡叫头遍时,就听见父亲喊醒母亲忙活了好一阵子,最后做成了你经常吃得花花面”。 “你吃过吗?”我不由地吸溜着口水,“吃过,还挺香得呢?”三哥用舌头在嘴唇上啧吧啧吧地舔了几下,美滋滋地说:“有一天晚上,我正好梦见我想洒尿,可是走到哪都自己看看怪不好意思,憋急了,我就提着裤子跑到咱家的灰圈里,谁知,我刚尿了一点,就被爸爸象打呼噜似的拉风箱烧火的声音惊醒了。正好看见妈妈从锅里捞面。妈看见我醒了,赶紧在昏暗地油灯下细心挑选了几根纯白的面条塞到我的被窝里让我慢慢吃,别噎着。” “哥哥!你吃完了么?” “完了,那晚我吃了老长鼻子时间了,不知啥时在咱家的麦地里跳啊、唱啊,都不知道。直到大喊着叫作拾麦穗时才被爸爸摇醒,发现我还躺在妈妈的怀里,原来是在做梦。” “那梦的好呀!爸爸真讨厌!不是他,我也和你一起拾麦子呢!”我既可惜又冤恨地嘟囔着。 “就是!那晚不是被叫醒,我就会引作到好大好大的麦地里拣那么多的麦子,到时叫妈妈擀老长老长的花花面,我都有的吃呢!你看多好呀!”三哥连划带比,象是埋怨又象是回味,红朴朴的笑脸荡着满沟沟地色彩。 陇东的五月,轻风如睡,热浪灼人。从沟底向山上极目仰望,川流不息地经河两岸的山山岭岭宛若数条起伏不断的大蟒蛇,沉沉地盘踞在弯曲的川道南北,压得人发慌。 三哥突然想爬树了,他告诉我,他只是想爬山坡上最高的那棵窜天杨,想看一看河对岸的那座大山后边是不是也有这么大的山。他说外面真好,整天关在家里那只黑咭降科的窑洞里玩耍,没意思透了。三哥不但给我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这只是一会儿的想法。我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这么个想法,三哥没能告诉我。当然,三哥也不会告诉我,因为我太小,根本听不懂。也可能他在以前就想告诉我,只是一直被关在屋里,没有象今天偷着跑出来的这种机会。三哥爬树了,真的。只见他把那双早已破得露着脚趾头的鞋子狠狠地甩在地上,三两个就爬上那时在我们看来最高也不过五、之未高的树枝,努力地向外张望着。这时,我想他那满脑子柔弱怕训的想法肯定早已化为乌有。一定有一种潜在地奇特地意念促使他的神经顺着他固有的本性发展。要不然,他绝不会这么做,也不会像疯了一般嘶嘶地扯开补满补丁的衣襟扯直嗓子对着山外没命地喊。当时我就想,这怎么会是他呢,一向温顺的他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震得发绿的树叶都像散乱的心情,籁之发抖,不停地摇曳。过后,我又想,这又可能是那时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原因,抺煞了他的本性所致。 岁月如飞,一晃又是几年。因带我而耽搁上学年龄的三哥直到十三、四岁才好不容易考上了镇中学,全家人都很高兴。我的数学成绩太差,常被老师训诉。从没离开过母亲和家乡,远在几十里山外以咸菜窝头为主食上学的三哥,每到周未,就义务承担起了给我补习功课的担子。每当看到他瘦弱的身躯独自一人吃力地往返在对面的山上时,我都不时看到两鬖青白的母亲在暗暗啜泣。为此,稍懂事情的我也曾规劝过三哥,让他不要在为我的学习而累垮了身体,可三哥生性善良,硬是强调他能坚持,说是啥时我赶上了功课在住校也不迟。也因此,我总觉得三哥太善良,我欠他的太多太多。 92年春,因妯娌不和,家庭不睦。眼看一天天好起来的日子将要倒塌。父母一气之下,请了族里几个有身份,在场面上能说上话的人按我们兄弟四人分成了三家。母亲,妹妹和我随父亲回了老家,三哥因为有病,没有成家,就在老大俩口不大同意同居的情况下,家们父子就硬性分给了老二俩口,一起过伙。所以在那时,我就觉得三哥就像一个无人充气地气球蔫蔫地被人拨来拨去,怪可怜的。为此,在我回老家的这几年里,一直把三哥的情谊深深地埋在心里。也如母亲刀割油煞的悲伤心情使我肠断肝寸夜不能寐。很想把他接到家里来住。但终因一些琐事致使三哥神经错乱,在我离家的日子里去向不明,未能如愿。我只好暗自安慰,等找到三哥,一切问题都会解决。 谁能想到在我去年回家的那天夜里,泪眼矇矇的父亲背着思念成疾的母亲告诉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的事实,三哥因病,竟被一辆大卡车毫不留情地撞倒在一个闷热的雨季而长眠于异地他乡,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据来人讲,那晚三哥出事时,很久晴朗朗的天气竟骤然间雷雨交加,下了几天几夜,出现了当地历史上罕见的水灾。过后,我想这也许是老天对三哥不幸劫难的一次沉痛哀悼和怀念吧!有好长时间我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冰冷的窑洞里呆呆地坐到半夜。我再出见不到我亲爱的三哥,我那宽厚的三哥!是你给我知识,给我快乐,把我从婴幼儿牵引到少年,却未能接受兄弟一份极小极小的礼物。我痛恨自己的自私,也愧疚自己的无能。三哥,你说是到咱爸的老家生活一天,享受半天父母给予你的呵护,也算是兄弟我尽了三哥你的一份情啊,我的心也许会得到一些安慰。可死神为什么偏偏将临到你不满30岁的头上,剥夺我回报你的权力呢?这是多么地不公平不合乎情理啊! 年初,我又一次回到家乡。脚一踏进故乡,心就碎了。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哥的身边,冥冥之中看到三哥在门前枣树下的山道上频频向我招手,呼唤着我的名字。三哥啊!三哥!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而去,也不愿离我而去。因为你还有好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如果你有在天之灵,就别忘了托梦给我!我会帮你实现的。 再见了,三哥!永别了,三哥! 三哥啊,你就安息吧! 刊于1998.1-2《走廊》杂志合刊 (后记)此文发表后不久,三哥竟奇进般地返回故里,终因多种原因孤身一人生活至今,遗憾地是家父竟因意外于2006年6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71岁。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