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倾听阳光 |
正文 | 阳光吃力地穿过重重叠叠的榆树枝叶,被切割成纷飞的蝴蝶,一如带着紫红色氤氲的湿透的情书,散落在我的周围。天地之间是一幅泼彩山水,我,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滴油彩。 这幅山水画的主体是我的母亲。母亲在灶台边慢慢站起来,用皱巴巴的粗糙的手捶了捶酸痛的腰,又揉揉眼睛,在衣服上蹭了几下,便从锅里盛了碗大馇稀粥放在我旁边的土台上,高声地叫骂了半天,几个哥哥才从草窠子、树趟子里飞出来。母亲一边让哥哥们喂我喝粥,一边数落着他们,让他们马上吃饭,一边在院里撒 几把瘪谷子把鸡群哄回来,接着就拎了一大桶熬透的猪食菜喂猪去了。 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脸的灿烂,母亲嚷着把哥哥们赶到学校去,又把我用布条子重新在树下绑好,就扛起犁耙牵上黄牛直奔田里去了,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了小小的难以辨认的黑点儿。我的身边,除了逡巡的黑狗,就是草莽间零乱的阳光。 黑狗在我的脸上舔了又舔,滑滑的黏黏的,痒得我不由得咯咯笑起来。它呜呜地叫了几声,就直蹿到草丛里去了,于是一片虫鸣中蚂蚱纷飞。每当它跑回来时,口中总会有些战利品——一支黑雀, 一支鸟蛋或几丛酸酸的野草花。它一边炫濯地摆弄、品尝着自己的收获,一边用遥远的声音给我讲述故去的祖爷祖奶们如何从山东逃荒到东北、如何养育一窝又一窝儿女的故事,直到,我在温热的阳光下慢慢地溶化成一丝空气飘浮在燥热里。 傍晚的时候,母亲早早收了工,因为今天是星期六了,父亲会在他打工的几十里外的县城回来。太阳还没有落山,母亲就把哥哥们赶上炕去让他们早早睡觉。哥哥们在炕上跳起了马猴子,母亲就抽出炕席下面掖着的柳条子,虎着脸扬起来要打下去,但只在半空里晃着,就是不肯落下 来。哥哥们自然是怕的,顾头不顾腚地钻到破被子里去,用手指把被子上的破洞掏大,从洞里窥视着母亲手中的树条儿。 母亲抱起我踱到屋外去,站在昏黄的天幕下,一边为我拍打着蚊虫,一边等父亲回来。黑狗突然叫了一声,向远处奔过去。母亲抱着我的臂膀轻轻一震,身子也一阵阵热起来。落日的方向,两个黑点渐渐清晰起来。 在傍晚的热浪中,山路似乎也蠕动起来,让人有些眩晕。父亲骑着破自行车回来时,背后是殷红的夕照,身影被镀上了金边儿。黑狗在他的身前身后跳跃着,撒着欢儿。母亲把我放到 父亲的怀里,从屋里端出半筐洗好的小白菜,一碗大酱,又变戏法儿一样变出几个苞米面大饼子放在院中的土台上。母亲伸手过来接我,父亲却舍不得松手,硬硬的胡茬子扎得我有些疼,一口黄黄的,还带有浓重的旱烟气味的大牙让我觉得有些狰狞,便哭着钻到母亲的怀里去。母亲有些生气,却没有说什么。父亲憨憨地笑着,不急着吃饭,却把手伸过来,在我的小脸上摸了又摸,接着又顺势伸到母亲的怀里去了。母亲闪身躲开,腾出一只手给了父亲一巴掌,嗔怪道:“死人,你死一边儿去!”边说,边红着脸用眼睛瞟着屋里 窗台下偷偷听声的哥哥们。 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八月里,带着妻子和儿子在公园里漫步,望着阳光放肆地在儿子身边舞蹈,听着她在草窠间噼啵作响,一种熟稔的家的感觉便如约苏醒。遥望远方明澈的天空,我在心里为父母燃起一柱心香,我知道,那个虽然贫穷,但却充满了和谐与温暖的八月已经刻进了我的血液里,并会永远在我的身体里,以及我的儿子和他的后代的身体里淙淙流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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