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四季食令-春季篇 |
正文 | 故乡是豫西南盆地里一条小河环绕的村庄。 儿时家贫,父母虽四季劳作,却只得日子过得下去,且供我兄妹二人上学,如此而已。因此对于名目繁多的零食自是陌生,至于肯德基麦当劳之类洋玩意儿更是闻所未闻,那就更无从说起。 然家乡处盆地中央稍偏东南,可遥望淮水之源桐柏山,也算天下之中。四时更替,风调雨顺,南方的橘树照样在这生长且结出又大又甜的橘子来,而不是生于淮北则变成的“枳”,北方的苹果梨在这儿也是成片的生长,秋风里挂一树硕果。如此也可谓是物庶年丰了。所以,自小长于乡野的我和少年玩伴们也就并不缺少所谓的零食了,而且相比于城市里的孩子们,我们的零食或许该是更繁多更有意思的,且四季不同,荤素皆有。 一年四季,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二十四节气,所谓时令。随着时令的变换,我们所能得到的零食的食谱也是变化的,且谓之“食令”吧。 春 春天。 春天的确是个美妙的季节。一切都来得那么静,即使春水泛波,也如同处子之贞静,妙不可言,却又莫可名状。不觉中,凛冽的朔风就变得那么温柔了,像一个少女的发丝轻拂着,杨柳的腰肢也就柔了,细细的芽儿冒了出来。而土地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湿润,好让嫩嫩的小草芽儿能探出脑袋来,看一下外面的世界。 还没有惊蛰呢! 睡大觉的动物仍然没有醒来,但是柳絮飘飞,如雪轻飏,杨树开花,一条条长长的毛毛虫吊在树梢。柳树杨树发芽了。 据老人说,饥馑的年成里,柳树芽杨树芽,都是能吃的。我也没吃过。不过小时候全班去春游,是在河边的柳树林里捋过柳叶的。嫩嫩的柳叶蒸馏过再晒干是可以泡茶的,能清火明目,我大碗儿喝过,又苦又涩,不太好喝。而杨树芽,单从那金黄的心儿里发出的苦味儿就让人不能忍受了,何况于入口为食,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不过杨树芽里含有一种天然物质,黄色的,很黏,沾手,据说可以从中提取一种胶或是药材什么的。 老人们以前青黄不接的春日里吃过的东西中,有一种我是吃过的,那就是榆钱。记得小学课本里有一篇《榆钱饭》,印象很深,可是谁写的一直记不起,后来又翻了一遍小时候的课本,才知道作者原来是刘绍棠先生。虽然年年都吃榆钱,但是像课文里边描述的把榆钱当饭吃我却从没有过。儿时虽穷,但是饭是早就能吃饱的了,吃榆钱也是带着一种娱乐性质的。 榆钱得趁嫩的时候才好吃。三月初,光杆的榆树就结出了簇簇的榆钱,青绿中,泛着微黄的颜色。捋一把,往嘴里一塞,大嚼,又香又甜,是那种纯自然的清香,还有些滑滑的黏黏的感觉。 没过几天,榆钱就老了,泛白。圆圆的,中间的子房里鼓鼓的,那里有一颗种子。一阵清风,扬扬的飘散落下,很有些飘零的意味。记得有一阕清词里的句子: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真好。不过榆钱老了,正是春光恰好的时候。 三月三,茅芽尖,葫芦北瓜往外钻。这时候的田野,已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紫丁开了,一片一片,黄花苗开了,一朵一朵擎着,天空有了燕子悠然的身影。 茅芽就是茅草的嫩花,还没有抽出来的时候。树林里,地头土埂,到处都有茅草。茅芽长在茅草心儿,青绿色,粉嫩粉嫩的,用手指捏着,往外一拔,“卟”的一声脆响,就抽出来了。一会儿就能抽一大把。每一根茅芽都圆嘟嘟的,头儿很尖,根部稍微有些泛白,也较软,因此,每一根茅芽都像极了一个袖珍版的梭子。 茅芽有两层皮儿,第一层是青绿色的,剥了,里面的一层极细腻柔软,是粉绿色的,蝉翼一样半透明状。这一层剥开,就有一条软软嫩嫩的茅芽,乳白色,稍显些淡绿,往嘴里一挑,嚼起来极嫩,可嚼出一股水儿来,微微的甜,再就是有些青草的气息和淡香,其它也就真没有什么味儿了。但是那时候吃起来就是好吃,而且还和伙伴们争抢,边吃还边唱着:吃茅芽,屙套子,给老爷编个棉帽子。(注:盆地里对装棉被棉袄用,弹过得棉花统称为“套子”) 茅芽也吃不了几天,就老了,裂开肚皮,快要抽出花穗来。此时的茅芽已纯粹是一种苍老的白色,嚼起来也真像套子一样,嚼不烂,又涩,咽不下去。等茅芽完全抽出花来,就彻底老了,一穗穗地拂着清风,变成了淡紫色,跟芭茅秋天刚抽出的嫩花一个样儿,只不过是极小的。 茅芽老了,黄花苗是一直开着的。黄花苗是中药,味极苦,但是黄花苗的花骨朵却是可以吃的。这于平常人看来是极不可思议的,但小时候在玩伴的指引下,我就吃过。黄花苗一般都开两三朵花,在这高高的举起的花茎下,会有一簇小小的金瓜锤一般的花骨朵,拨开茎叶,把这小小的骨朵采下来,放在嘴里就可以吃。那味道于如今的我的确已记不起来了,十几年了,唯一能从记忆里唤起的就是舌尖触着骨朵,用牙齿细细地切碎,有一丝丝儿的丝,绵绵的,微清苦。 黄花苗的黄花变白了,变成了一个个小绒球,背着降落伞出发,四海为家。这时,槐花就开得很白了。走在整片的刺槐林里,耳边全是一片嗡嗡的繁忙声音。无数串的槐花洋洋洒洒地缀满了枝头,无数的蜜蜂在为甜蜜事业忙碌着。养蜂人的帐篷该就搭在哪一片树丛间的开阔地上,那会是一个绿色的大帐篷,帐篷周围放着一箱箱蜜蜂,漫空飞舞的都是蜜蜂,一片嘤嘤嗡嗡。养蜂人戴着有纱罩的斗笠在蜂箱间忙活着,或是在割蜂蜜。 那时候确实不知道蜜蜂是怎么采花粉又是怎样酿成蜜的,这在我们这些小家伙看来的确是一个很神秘的问题。蜂蜜是很甜的,很好吃。槐花蜜会有槐花的香味,油菜花蜜有油菜花的香味,枣花蜜则有枣花的香味。在那一个个蜂箱周围,可以找到一块块蜡状的物质,淡灰色,我们曾经就以为这是蜜蜂酿出的蜂蜜,而且心惊胆颤地凑过去捡过一些,软软的,闻起来也有蜂蜜的味道。就是蜂蜜了,那就吃呗!就这样填嘴里吃了,有一点点儿的甜,其它也没什么味道了,有点像吃橡皮泥。后来是哪个知道比较多的告诉我们说这不是蜂蜜,是蜂蜡,可以点着的。就点了一下试试,果然会着,燃起来有些蜂蜜的香味。 哦!原来如此,是蜂蜡。蜂蜡就是蜜蜂屎。 槐花由淡绿色的小小骨朵长成一个个洁白的小铃铛,在枝头悬着,有滴水凝冰的妙状。这时的槐花是很好吃的,且生熟皆好。 生的槐花,尤其是趁其未完全开出瓣来得时候最好吃,每一个白色的小铃铛里都涵着一股蜜。撸一把往嘴里一捂,只管大嚼,清香甜蜜。若是开出瓣来得,吃起来就会有些青涩了。 吃槐花的另一妙法就是蒸成蒸菜。择好洗净的槐花晾干,再拌上面粉,上蒸笼蒸熟,老远就闻得见那一阵阵清冽的香甜。刚蒸好的槐花蒸菜是乳白色的,氤氲中,真正有珠玉之色,名之为珍珠翡翠蒸菜亦不为过也。此时,即使不加任何作料,原味吃起来也是极可口的。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直觉得世间万物,只要是好的东西,只要原汁原味,就是最好的,咀嚼着,就是咀嚼着造物主的神妙,感动着我们最为原始的食欲和味蕾。 当然,既然人类学会了烹饪,自有他的好处。槐花蒸菜蘸蒜汁,算是绝配,亦算家乡一绝。不过,蒜汁里是要滴两滴盆地里所产芝麻磨出的小磨香油的。 槐花也无非就这样的吃法,至于某些地区搞农家乐,推出什么槐花宴之类的,未免有些太过了,槐花是调节日子的节令食物,怎么可办成宴席?若这样,真该吃成满脸菜色了。 不过槐花我却是破天荒地尝试过另一种吃法的。那时都已经是高三了,有一次在学校食堂的后厨吃饭,突然发现橱柜里竟放着一盆槐花蒸菜,岂能放过?尝了尝,味道不错,就是凉了。那时我们几个同学都是喝的胡辣汤,于是就把一块块蒸菜泡在胡辣汤里吃。没想到吃起来竟是那样的妙不可言。即有槐花蒸菜的新鲜清香,又有胡辣汤的麻辣酣畅,那天我们几个都因此多吃了两碗胡辣汤,当然胡辣汤里是都泡着槐花蒸菜的。那滋味那感觉至今不忘,而如此吃法,也仅此一次例,于我们几个以外,怕是再无他人了。 去年春天在杭州的湘湖边,看见一种紫红略带些粉色的槐花,又想起在大学校园里本也是有这种颜色的槐花的,但是往往槐花盛开的时候有校工往树上喷洒什么药水,而且树上挂着牌子:有毒,勿食!莫说有警告,就是没有,对这种槐花我也是从未有过吃的想法的,也不知好吃与否。即使好吃,但我心理上总觉得槐花本就该是白色的,白色才是正色,如洁玉无瑕,味道自然才是好的。 槐花落,是可以铺满一地的,有老人一手持笤帚一手端簸箕,去扫。轻轻地,慢慢地扫拢一堆儿,扫入簸箕,却也不沾染灰尘,仍是冰清玉洁的一袭素白。这干落得槐花是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了,也许曾经知道过。中国人,是讲求顺其自然的,人生天地之间,凡百万物,皆是自然,皆需珍视,人也在自然中生存,循环。中华民族之生生不息,是自然的。 槐花落尽,便结出豆荚。国槐开花结荚,得槐米槐豆,皆可入药。可蒸蒸菜吃的洋槐花却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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