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善良的大叔,谁伤害了你 |
正文 | 那是一个极小的村庄,孤零零地安放在青山之脚。庄子里,十多户人家沿着山下一条忽明忽暗的溪水在山腰之上呈弧形坐落。进村口的地方,长着一棵硕大的猴梨树,宽宽的叶片,四季常青。大叔的家就在猴梨树的下边。 那是一栋低矮破旧的木屋,檐口历经长时间的烟熏火燎,完全失去本色,变得漆黑。挂着的蛛网,或许因为时间久远无人清扫的缘故,失去它原本具有的粘性,萎缩成根根黑线,吊在瓦背下方,风中左右不停摇摆。近年来,山外的变化灵便了村寨中的经济,村庄里,富裕起来的人家,纷纷出钱修建明净高大的房子,在室内铺地板安电器挂窗帘,乡野间耸立起来的住房,有了城里人别墅般的豪华。大叔的房子没有变,它历经二十多年时间,仍旧原来的表情,一块灰白的门板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孤零零的铁锁。 大叔的生活显得寒酸。屋子里,住着大叔、大叔的娘和大叔的女儿。大叔有病,大叔的身体不好,只能依靠篾匠手艺,挣些不多的工钱,打发慢悠悠的日子。 我再次走入村庄的时候,阳光明媚,太阳安静地照射着猴梨树宽大的叶片,叶片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特别刺眼。早春时节,我的身体完全沐浴在阳光中,却丝毫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在我走进村庄之前,父亲就打电话告诉我说,那个只有四十六岁的大叔已经走了,永远也走不回来了。刚听到父亲的言语之时,我不相信那是事实,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怎么也不会在几天之内就悄然远逝。我走在猴梨树跟脚,大叔的屋里传来阵阵哀嚎,我的脚步难以迈开,此刻,父亲言语中的哀叹再次萦绕在我耳边。大叔的女儿看见我,径直走出门来,她双目痴呆,拉扯着我的手,脸上无声淌落两行清泪。看着她悲痛欲绝的表情,虽说大叔是我远房的叔,但悲伤还是潮水般地涌上心头,我心里酸酸的。 大叔的女人是临近村寨中的女子,典型的山里妹。说实在话,二十多年时间,已经消磨了她在我脑海中留下的面容,模糊得只剩下她高大绝情的背影和她训斥大叔时的高嗓门。我在这里原本不想提及她,但她在我寨子中存在的短暂时间,牵扯到远房大叔,我不得不展开那段与大叔相关的不堪记忆的往事。 大叔的父亲,典型的老旧知识分子,除了能认识几个汉字能解读几篇文章外,别无所长。那个没有手艺没有体力无法下地干活的父亲,还有那个歧视知识的年代,注定了大叔凄苦的命运。大叔的家境因多了父亲整日端在手中的一杆烟枪,而变得格外清贫。大叔十四岁辍学,生活的艰辛,就这样落在了大叔肩上。大叔跟我父亲一起学篾匠手艺,他辛勤劳作,每日拂晓便起床,夜半时还在昏暗的油灯下编制篾货。家中人口众多,瘪嘎嘎的肚子就是一个个填不满的坑,大叔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法改变家的清贫。 大叔二十岁那年,那个邻村的女人嫁给大叔,走进这个闭塞而落后的村庄。 或许有了女人的温暖,大叔对于生活有了不一样的理解。生活中的他更尽心,他决心为这个女人撑起一个温馨的家,让女人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倍感幸福。他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受了大叔的感染,女人十分勤快,屋内屋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叔的眼中,生活有了奔头,逢人一脸灿烂。一年后,大叔的女儿出生。 大叔分了家,离开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们。那个家庭,失去大叔,自然失去经济收入,失去全家老小赖以生存的依靠,日常出现在桌上的菜肴,少有荤腥。打小历经生活磨练的大叔,天性善良,逢集市变卖篾货回来,总为父母弟弟们买点肉食,叫他们打打牙祭,让全家老小在自己的关照下不至于过得太清苦。大叔这种舍小家顾大家尊老爱幼的行为,虽得到村人不尽赞誉,但大叔的女人看见了,心中极为不乐, 门边进出,尽甩脸色,在大叔耳边骂鸡骂鸭,骂冬瓜骂葫芦,指着桑树骂槐树。善良的大叔选择沉默,对于自己女人的横蛮霸道,一味忍让,而对于弟弟父母的照顾,不得已转为地下活动。 大叔第二个孩子顺利出生,是个儿子。那个思想落后的闭塞山村里,出生的儿子顺了大叔的心。在大叔眼中,儿子就是传承家业的衣钵。大叔见到熟人笑,见到陌生人笑,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皆与他膝边儿女相关。大叔肚子里有着无穷尽的乐事。村人逢到大叔,都说孩子养得胖嘟嘟的,大叔有福气。 又一次逢集市,大叔早起,扛着日常编织的篾货去买。完了,兴冲冲为在家坐月子的女人称了只鸡,尔后,又用节余的钱为父母买了点猪肉。回到家,大叔把猪肉悄悄置放在母亲的饭桌上。大叔的母亲从山中回家,看到桌上的猪肉,知晓是儿子所为,念及儿子平日辛苦,想到自家坐月子的儿媳,她满脸笑容地把猪肉退还给大叔。 老人思想淳朴,在她眼中,孩子只要有关照自己的那番心就完全足够了,并不在意孩子付出多少。老人刚从大叔家门迈出,大叔的女人不愿意了,破口大骂,见大叔依旧满脸笑容地坐在旁边,一边剖篾条还一边聒噪,怒火中烧,把怀里的孩子往被窝一扔,伸手打开米柜,扛起一袋米蹬蹬跑出家门。孩子没命地哭,大叔没阻止女人的行为,他伸手将被窝里的孩子捞起,抱在手上轻轻拍打。少不更事的女儿见到这一幕,呆呆站在大叔脚边,一脸漫然。女人进得屋来,依旧不依不饶,高声叫嚣——米扔厕所了,看你咋样?大叔不心疼粮米,但孩子是肝尖儿,眼看手中的孩子和旁边的女儿吓得大哭,大叔恼羞成怒,伸出手,狠狠甩那女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大叔甩出去的这个耳光,完全是他命运的转折点。那女人走了,带着大叔的儿子走了。女人和大叔离了婚,那个儿子,大叔讨要了很多次,但每次皆空手而归。那狠心的女人残忍地告诉大叔,说大叔的儿子死了。大叔不相信,私下打探,热心人告诉他,那孩子被狠心的女子脱手变卖。虎毒还不食子,大叔内心备受煎熬,几乎接近奔溃边缘。大叔外出整整四年,只为寻找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我不知道大叔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四年时光,四年后,大叔衣裳褴褛满身疲惫的回来了。 大叔心灰意冷,儿子没有着落,女儿没有亲生母亲,绝望的他选择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纵身跳下悬崖。或许老天不愿收留一个心中满是伤痕的人,或许是上帝不愿看见一个无辜的女孩,在失去母亲之后又失去一个挚爱她的父亲。跳下悬崖的大叔,落入了崖下一个深深的水潭,叫人发现后救起。大叔又这般活了过来,再次接受尘世对他的摧残和煎熬。 大叔思念自己的孩子,他郁郁寡欢,神情恍惚,人面前变得语无伦次。村子里人这才发现,大叔疯了。疯掉的大叔一边寻孩子,一边编竹器,这样艰难地度过近二十年的时间。大家皆为大叔痛惜,可谁又能想到,大叔竟在这种氛围中完结了他原本年青的生命。 几天后,我再次站立到大叔墓前,五颜六色的花圈在阳光下分外刺目,灼人眼球。是的,大叔去世,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从此以后,大叔的心中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病痛的折磨,甚至没有根植在他骨子里的对儿子的思念。但对于活着的亲人来说,则是一种冰冷折磨。几天不见,我那年迈的奶奶又消瘦了不少,满头苍苍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每一条皱纹,都刻写着悲伤------念及这些,我的头脑中闪现卡耐基所说过的一句话,一句我不愿提及的话——“在你过往的生活中,你伤害过谁,也许你早已忘记,可是被你伤害的那个人却永久不会忘记你。他决不会记住你的优点,而是记住你对他的伤害,一直到他永久地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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