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与油菜相关的事 |
正文 | 又是一年的春天,虽然枝条依旧枯瘦,可植物即将苏醒花朵即将绽放的消息已从不远处飘来,看,房间外伫立的那棵垂柳,枝头上已经泛出嫩黄,那是一种娇媚如刚出生的婴儿羞怯如闺中待嫁的新娘般的颜色,叫人目睹,心中不由泛出欣喜与爱恋。这种春天的韵味,一如既往地让我钟情。 那时刻,我的心像手中失控的风筝一般,飘向季节深处。我向往不久以后的那个时段,我站在我所暂时拥有的单位宿舍,透过窗户,能看见田野中油菜花开,金黄金黄,大片大片,开得那般绚烂那般自由那般无拘无束。打开房门,微风中,阵阵浓郁的花香钻进其间,似顽皮孩童,在原本不太宽敞的空间之内四处撒欢,带来阳光般温暖的明快。许是有了油菜花香的缘故,我那小小的房间内,蜜蜂钻进来,蝴蝶钻进来,一些不知名的昆虫也钻进来,在我眼前翩翩飞舞,嘤嘤嗡嗡地哼唱。那情景,让人不自觉地陶醉 。 儿时启蒙,在一所山村小学。那是一所很小的学校,四五十个流着鼻涕的学生,全是山民的孩子,让两年轻的夫妇带着。学校在一小土丘之上,后面有一条四季不枯潺潺流动的小河。坐在教室里,整日可闻小河水欢快流动的叮咚之声。 我喜爱那所破旧的学校,小河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我更在乎窗外那大片的田野,它从教室的窗户之下起步,一直朝外延伸,拓展出一个偌大的空间,引人遐想。直直的田埂在其中横冲直撞,划出大大小小的若干方块。 那时的农村,没什么经济收入,油菜籽可以卖得好价钱,又能赶上季节的需求,用卖油菜籽的钱买上些化学肥料,供田里水稻施肥的需求。于是,校外那大片的田野之上,便一律种上油菜。到了花开季节,满田野金黄的油菜花。坐在窗边,扭头便可见那灿烂开放的花儿。近处,可清晰辨认花的形状,那呈十字形对称排列的4枚花瓣,从枝头上喷射而出,留出中间一个小小的漩涡,盛满我儿时所有的遐想。我时常想,那漩涡中盛着的该是香醇甜美的汁液,不然,何以那般招蜂引蝶?于是,坐在教室中,心灵便不受控制地飞出窗外,幻想中,自己便也化成了蜜蜂,从窗外的油菜花起步,逐朵采飞,逐渐飞远,最终同远处那抹模糊的金黄融为一体。 记得带我们课的是那位年轻的女老师。下得中午,她便把我们带进油菜花地。都是乡民的孩子,懂得生活的艰辛,到得地边,从不撒野,只是乖巧看花。如今想来,许是花朵真能够净化人的心灵,让我们在娇弱面前收敛野蛮,就如在清鲜面前难容污浊一般。我们的那位女老师,长着俊俏的圆脸,她时不时伸出娇柔的双手,将花枝拉到鼻翼之前,深深吸气,青青的油菜叶,覆盖着她高高隆起的胸部。那是一幅很美很充满温情的画卷,如今呈现眼前,依旧可闻微风中飘荡着的怡人清香,依旧那般宁静安谧。 时间后移,油菜花凋零了,再后来,油菜籽在籽夹中成熟了,山民们便拿起镰刀在我眼前将油菜放倒,随意放在绿油油的土地之上晾晒。我钟情于油菜花的美丽,却害怕与收获它相关的劳作。 三五天之后,油菜晾晒干了,劳作便在大晴天开始。那时段,农村家庭所有经济收入皆同它相关,所以家家都种上油菜,少则五六亩,多则十多亩。收获时节,家家每天清早扛一块偌大的布匹到得地里,铺开,便把晾干的油菜往其中码放。布匹之中,一人持木棍使劲敲击,油菜杆顶端的果夹裂开,细细黑黑的油菜籽便跳落在布匹之上。 收获油菜那段时间,正是我们家乡多雨时节,倘若遇上晴天,全家老小全得出动,赶趁时间。我为长子,从五六岁开始,便是家中收获油菜籽的得力干将。到得田地中,母亲铺开偌大的布匹,我便来来回回地跑动,往母亲面前不断码放油菜,以便让母亲持木棍使劲敲击。刚开始有新鲜劲,干得还算卖力。可单一来回地跑动,总让活泼的孩子感到苦累沉闷,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母亲看在眼里,便大声呵斥,后来见呵斥生不了什么效果,语气便开始变得温婉起来,她告诉我,变卖油菜籽后,为我和妹妹去缝制漂亮的衬衫。有了物质上的引诱,我干活便变得格外地卖力。 母亲从不食言,每年变卖油菜籽之后,便为我和妹缝制凉爽的春装,让我们走在人前干爽清净。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对油菜都特别敏感。记得读中师那会儿,穿着厚厚中山装的我,呆在一个天气闷热的小县城内,不由得对故乡的油菜籽特别惦念,只想母亲早点把地里的菜籽收获,早点卖掉,以便解除我生活中的尴尬和困窘。 收油菜籽,一般要到天色昏黑才会停息。整整一天,孩子才能从枯燥劳累的活计中拖着疲倦的身体完全解脱出来。小小年纪的我,便懂得了长长地喘口气,安静地坐在大青石上歇息。那时的母亲,在我身旁把油菜干枯的秸秆点燃,一股青烟袅袅升起,长长地窜入暮色之中,尔后,熊熊的火焰升腾,照亮身边的一切,也映红我和母亲满是汗渍的脸庞。起身,回家,我总走在母亲的前面,田野之上,时不时升起淡淡青烟冒出熊熊火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满是飘飞的秸秆灰,不知觉地落在我肩上背上。 过早体验生活艰辛的我,下决心逃离那个让我洒满汗水的村庄。上中学那段时光,我极力苦读,希望从书本的文字中找到自己人生中的另外一条道路,引领我走出大山,走出那些让我付出艰辛劳动的土地。有心人,天不负,多年后,我如愿以偿,走上讲台,教些山民的孩子。不过,在我看来,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于人生总有不同地理解。年近不惑之年的我,已经变成了和少年时完全不相同的另外一个人,站在讲台之上,我十分怀恋儿时的油菜花,怀念那些与收获相关的艰辛劳作。那段岁月,虽是浸泡着汗水,不过心中满满的,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怀着这种叫人难舍的愿望,我曾经多次回到自己的故乡——那个曾经叫我下决心逃离的小小村庄。在庄子里,我发现了一个叫人伤感的现实,村庄里的年轻人全外出务工,留下村庄外大片荒芜的土地。昔日的油菜花不见了,那直直的烟柱熊熊的火焰,也只能完全飘散在昔日的时光里,我的心里空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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