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散文:红苕 |
正文 | 小时候,我是一个很馋的孩子,既馋肉食,又馋甜食,经常被娘骂为好吃佬。 糖果糕饼一类的甜食,供应受到控制,购买要凭票证,年节里,按户头,一家才能买一样。平日里,这些东西想都别想。因此,能吃到的甜食,也就是红苕了。 幸好老家是二高山,如果海拔再上升那么一点点,连红苕都没得吃了。红苕,是主食,要管三四个月呢。 春二月,就要开始整苕秧田了。苕秧田对泥土的要求高,通常是先用锄头将干枯的泥土砸碎,再用一种特制的孔比较小的竹筛筛出较细的泥土。几根树棒在田头一搭,就成了简易的支架。用绳子将竹筛的一端系在树架上,一人将泥土倒进筛子,一人摇动筛子,细泥土就从筛孔雨点般地洒下来。那时的很多劳动都像这样,原始,效率不高,却充满着诗情画意。细泥土足够用了,就将平整的田划成一畦一畦的,均匀地铺上一层农家肥,再把从苕窖里取出来的种苕,挨个一字排开,再浅浅地覆上一层用粪水搅拌过的筛出的细泥土。这过程,叫做面苕。最后,还要砍上一些荆棘,覆盖在上面,以防止鸟雀啄食。 苕秧长到一尺左右,就要用剪刀剪下来,用稻草一把一把扎好备用。然后,是插苕秧。插苕秧的方法灵活。有的是先用薅锄在田里掏上一条条小沟,再将牛粪一类农家肥沿着小沟铺上一层,再将苕秧按一定株距斜放好,最后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有的是用一端是尖头的木棍,将其插进泥土再抽出来,然后将苕秧塞进去,用手将泥土拍实。前者适合于三五个人作业,后者适合于个人单干。 插进田里的苕秧,先是变蔫,过一段时间,缓过神来,就长出新的叶片。渐渐地,苕秧开始分蘖,发展成藤状,向四面八方延伸。藤接触地面的那部分,藤节处容易生虚根,学名叫不定根。因此,要对苕藤进行定期翻动,拔去杂草,断掉不定根,适当掐去一些叶片,目的是保证主根充分地生长,结出苕。还要定期地给苕地泼稀粪,提供养分。 俗语说“八月初一开苕门”,到了阴历八月,就可以挖苕吃了。挖苕前,要割掉苕藤。苕藤,是猪过冬的饲料。苕藤扎成一把一把的,挂在墙边背阴处晾干,然后储存起来。到了冬天,取出在水里浸泡,再剁成寸来长,和着剁碎的萝卜、洋芋、红苕,煮烂,用来喂猪。 那时的苕,品种不多,以“胜利苕”为主。这种苕,皮略呈红色,产量高,淀粉充足,煮熟后变成黄色。还有一种苕,叫“湖南苕”,皮是水红色,艳丽好看,去皮后苕肉却是雪白的。“湖南苕”含糖高,水分多,适宜生吃,脆生生,甜津津。另外,还有一种白皮的苕,和地瓜的颜色差不多,皮肉里含有一层木质纤维,不好吃,通常只用来做猪饲料。记忆里,我还吃过一种“红心苕”,蒸熟后,最里层像咸蛋的蛋黄一样,既好看又好吃。 苕这东西,容易腐烂。一腐烂,就散发出一种酒的味道。腐烂的苕,不能食用,吃了会中毒。严重的,会导致死亡。我亲见过邻居家的一头猪,误吃了堆在田角的烂苕,中了毒,想尽办法也没有救活。 苕挖出来后,要迅速地掰掉附着的泥土,将受损的红苕分离出来,摊开放,使水汽散发。苕,只要有一只开始腐烂,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播、蔓延,不可收拾。因此,当时苕的保管储藏,一直是个难题。即使将苕放进苕窖里,也可能烂得一个不剩。 这时候,家家户户,上顿下顿,都是吃苕。吃不赢,就熬糖,制苕粉,或者剁成苕丁晒干储存起来。 我自然是最喜欢苕糖了,因为甜。熬苕糖,先要生麦芽。麦芽生好后,再将苕剁碎,在小磨上磨成浆,将麦芽切碎,搅拌均匀,倒进锅里煮上一开,再倒进包袱将渣滤掉。然后,就是将糖浆倒进锅里熬了。在持续的高温下,糖浆逐渐变稠,变甜。冷却后,再倒进瓦罐,密封。每年熬糖的时候,娘都要特意为我熬一点锅巴糖。也就是将稀糖继续加热,将水分蒸发掉,使之成为固体。这糖,有点硬,特别有嚼劲。但咀嚼时,稍不留意,嘴里就容易打炮。 到了腊月里,这糖就派上了用场。很多年,米子糖,鲜谷糖,都是用苕糖的糖做成的。还有一种叫包谷坨子的,我吃得特别多。就是将包谷、苕干,在热砂里炒酥,放进化开的糖里,捏成球状。我在一篇文章里,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团糖。这东西,好吃,禁饿。如果,能加上几粒炒黄豆,口味就更美了。 把苕去皮后,煮个半熟,囫囵地暴晒,再储藏起来,也是我喜爱的一种零食。或者,切成条状,在沸水中滚上几滚,晒成苕干。到了腊月里,将砂倒进锅里,加热,然后将苕干放进去翻炒,直到苕干膨胀,颜色焦黄,取出来再食用,俗称苕泡子,也是味道不错的小吃。到了冬天,将苕埋汰在灶洞里或火坑的热灰里,捂熟后吃,味道比现在能买到的烤红薯要香甜得多。 对于苕,老家人的感情很复杂,很有意思。苕,是粮食,是用来活命的东西,是苦涩的日子唯一能给人带来的甜,两三岁的孩子也知道。但是,嗔怪一个人傻或做了傻事时,却往往说“像个苕”,是个“苕货”。 苕土里生,土里长,单凭长在地上的苕藤子,很难判断结出的苕是大还是小。土地肥沃也罢,贫瘠也罢,它都会尽力生长。不张扬,不炫耀,不居功,与世无争,尽着本分,给人的却是甜。这一点,很像我的父老乡亲。就是这吃着苕的“苕货”,撑起家乡的那一片白云蓝天。 苕,是好东西。无论蒸,还是煮,吃几顿,很可口。但是,上顿下顿都吃这东西,就容易让人感到腻。一连吃上几个月,还真有点叫人受不了。这种东西,吃后容易作气,喜欢放屁。有一句戏言,说吃苕饭,打苕屁。看来,生活需要甜,也需要其他的味道。酸甜苦辣咸,哪一样都不能少。 刚参加工作那阵,吃食堂,伙食很差。一位高中同学,在学校旁边的供销社负责。弄好吃的,总不忘喊我。他们食堂,经常炖猪蹄。有一次,这位同学说猪蹄子吃伤了。我以为他是在我面前显摆,心里就有了疙瘩。再喊我吃饭,我总是百般推脱。等到我能经常吃猪蹄了,我才发现我误会了我那个同学。物以稀为贵,再美味的东西,像红苕,猪蹄,经常吃,也不觉其美了。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是人性使然,也是人性的悲哀。 我感谢红苕,是它给了我荒寒岁月里的甜,营养了我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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