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死角 |
正文 | 死 角(钱塘刘军) 趁着难得的好阳光李强决定靠窗而坐,侍者阿明用明确的眼神示意他坐在倒数第三张桌子,当他坐下时,阿明甚至用一个温暖的笑,来表示对他这一动作的肯定。李强敏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什么不合适的,电视上还在闪烁着同样的画面,一张张桌子和椅子依旧齐齐整整,椅背上暗红色的皮革泛着光亮,摆放着,像是耐心地等待着属于它自己的主人,就连杯子盘子也各就各位,都在恰当的位置上。阿明很快就端来了咖啡,一杯“焦糖玛奇朵”,这是他和李强彼此间的默契。这个又矮又胖的侍者,两腿微曲地递上来,放在李强面前,一副很愿意效劳的样子。下午2点钟的阳光温暖地被绍兴路两侧的树影弄得细碎斑驳。凭窗而坐的惬意总给人这样的快感,他会心地一笑算是对这个决定的肯定,只是时间还早了点,忘了带手头上的书。李强原本打算出了办公楼直接坐对面的168路公交车,他要在5点半下班前赶到城西,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送到另一家公司,他等了很久始终见不到公交车的影子,看着等车的人越聚越多,怕来了自己也不一定挤得上,不如先到前面的咖啡馆坐坐。李强几乎每周都要去那家咖啡馆坐上一两次,这样的状况已持续了很久,对于那些三分钟热度的效仿者来说,很难看出实情。其实这样说也不无唐突,因为连他自已也不知道如何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总而言之,除了咖啡馆的氛围,他就是喜欢这样独自坐着看书、玩手机、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打发着时间。应该说一个真正热爱咖啡馆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下午的独处时光。 他觉得发电厂旧址上的大烟囱在晴朗的天空衬托下,晃得人头晕目眩。他在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寻找手机,迟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长方体,等他确定一上午都没见到它的踪影时,烦躁的情绪就立刻传遍了全身,“见鬼,”李强努力而不安地搜寻着昨天的记忆,一定是去朋友家喝多了忘在那里。李强是一个离不开手机的人,除了在办公室,哪怕下班后老板也会时不时地打来,因为他是众多文秘中唯一的男性,公司总需要一个能跑跑腿的外勤秘书。不过转瞬间李强就安下心来,他记得老板今天出差,坐的是早上9点的班机,不然找不到自己第二天还不被骂个狗血淋头。反正朋友家也在城西,先借用一下咖啡馆的电话,约好了晚上再多喝几杯。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强终于可以安心地坐下来喝杯咖啡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恰恰是2点10分,有的是时间,他可以贴着窗子仔细观察从老座位望到的茂泰大厦下方那块深灰色的斑点。这是个天真而讨厌的怪癖,每次坐在那个老位子上,他都会被这块偶然发现的斑点所吸引,总是在猜测它是港务大楼的屋顶,还是德兰公寓上方的广告牌,这个怪癖搞得他心神不宁,似乎直接走到窗前看个究竟就有损于他的荣誉。他甚至也借机巧妙地问过男侍者阿明和女侍者小朵,得到的都是不确定的回答。调酒师小蔡是个冷漠的年轻人,他对李强对那块斑点如此感兴趣表示惊讶:“不就是一块斑点吗,走近去看看不就知道啦。”那不是港务大楼,也不是德兰公寓,应该是毛纺厂的广告牌,“我去过那里,还买过一条新被单。”另一位女侍者佳佳对他说。但是,每当他坐在那个位子上,还是会被那块斑点所吸引,现在机缘凑巧,是阿明而不是他自己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因为这个位子和老位子正好形成了一个死角,老位子角度不好,只能趴在桌子上或者靠在椅子上才能看得见。现在,当他依然无法确定是港务大楼的屋顶还是德兰公寓、毛纺厂的广告牌时,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得到了解脱,对于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李强总是能迅速释怀,并且不再纠缠。 现在他又可以把注意力收回到空落落的咖啡馆,在他目光所能看到的范围内,除了左前方第二桌那一对叽叽咕咕的小情侣,就是大门左侧那位不停喂喂打电话的中年男子,还有吧台边那个神情沮丧的小伙子,除此之外,在他老位子后头的那一桌上还坐着一位头戴鸭舌帽,表情冷漠甚至有些孤僻的外乡人,在他脚下露出了半只肮脏的灰色行李袋,由于视线的关系他只能看到这些。阳光刺目,窗外的景致了无情趣,除了一群穿着奇异装束的年轻人和一个红头发的老外,能引起李强注意的就是两个从树荫下一前一后走过的姑娘,在目标消失之前,他还蛮有兴致地探查了后面那位姑娘隐没在紧身牛仔裤里的漂亮臀部,并想象着它们在黑暗之中一起一伏的画面。一切又重新回复了惬意,这样的状态李强再熟悉不过,在这家咖啡馆里他也约过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甚至把他的手轻轻放在大腿上。李强示意阿明放下窗帘。也许下午客人不多不需要那么多的服务生,女侍者小朵和佳佳都不在,只有调酒师小蔡戴着一对大耳机,在吧台后面摇头晃脑。 “为什么让我坐这个位子?”李强轻声问。 “没有啊,我只是示意你尽量坐在靠后面的窗口,厨房的烟道坏了,怕晚上客人多了换不了位子,烧起菜来会呛到你。”阿明回答。 “为什么又朝我笑?”李强接着问。 “你今天很时尚啊,我早想买一件这样的短袖衫了。”阿敏羡慕地说。 李强不禁为自己的误会感到好笑,处女座的人就是这样敏感和神经质。 天气燥热,咖啡馆开着空调也不会觉得冷。李强正迷迷瞪瞪,突然听到左侧大门的中年人加大了音量,对着电话机大声抱怨,好像电话跟他有仇似的。左侧大门咿咿哇哇了好一阵子,李强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到吧台那边和调酒师小蔡闲扯几句,一个姑娘就走了进来,坐在他旁边那排前两桌的位子。姑娘满头大汗放下红色小手包,侍者阿明就迎了上去,并且送上一杯可口的冰水,等阿明拿着酒水单直起身来,他那双厚嘴唇上永不消失的职业微笑又在为打电话打得口干舌燥的左侧大门加点一杯柠檬汁。姑娘打开红色小手包摸出一支烟和打火机,点了几下却怎么也点不着,她抬头环顾了一下,只有戴着大耳机摇头晃脑的调酒师小蔡,姑娘无声地喊了一下转头面对李强,示意他借一下打火机,并且出于礼貌递上一支烟。 “天真热。”李强说。 “是的,很热。”姑娘回答。 “大概有38度?”李强接着问。 “差不多,我走在树荫下还出了不少汗。”姑娘回答。 “所以来这里避避暑。”李强说。 “公司搞活动在广场上发传单,我动作快发完了就来这里歇歇脚。”姑娘说。 “发什么传单?”李强问。 “医疗保健品,这一片社区都是我们的服务范围。”姑娘说完抬起手画了个圈圈,把周围一大片区域都包括进去。 李强不愿意变成销售对象,于是就点了点头示意姑娘喝水。阿明为姑娘和左侧大门送来了各自的饮料,那对小情侣此刻已拥抱在一起。李强不无醋意地发现两人正在接吻,男的还把手伸到女的后背里来回抚摩。和左侧大门相反,神情沮丧的小伙子通了几次电话后情绪反倒有些好转,并为自己点了盘松饼和一大块蛋糕,看样子连午饭也没吃。外乡人仍旧紧绷着脸,眼睛藏在帽檐下,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 大概2点58分,太阳照在吧台的镀铬边角上,发出耀眼的反光。每个人似乎都有了睡意,连调酒师小蔡也戴着大耳机趴在吧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当昏昏欲睡的人被同一声闷响所惊醒,张开眼,李强确定声音来自门外,因为门上的厚玻璃把声音隔断了。据后来从外面进来的客人说是发生了车祸,两辆车追在一起,连救护车都来了。因为是放学时间,两个接孩子的驾驶员伤得不轻,孩子倒还好,除了后面那个擦破点皮,均无大碍。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来,咖啡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变得很有生气,两名女侍者小朵和佳佳也一前一后地到了,调酒师小蔡甚至拿掉了耳朵上的大耳机把它挂在脖子上,愉快地打开了音乐,一切都很好。当李强事后终于能冷静地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清晰地记得是2点40分。 这件事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的,因为起因很简单,没有多余的细节。当外乡人要第四杯咖啡时,阿明坚持让他先买单,并以店里的新规矩做借口。外乡人两次对他说“最后再付钱。”但阿明却始终没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似乎生怕他逃走似的。外乡人也全然不理,坐在椅子上,依然紧绷着脸。就这样僵持了一会,阿明回到吧台跟小蔡交谈了几句,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到外乡人跟前。阿明还是坚持要他付钱,外乡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一副“又怎么样”的神情。阿明说了半天,外乡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转身面对别处。阿明气得弯下了腰,像一只充满气随时准备爆炸的皮球,他和小蔡交换了一下眼色,小蔡赶紧拽住了他的胳膊。这时候,小朵、佳佳都赶了过来,把阿明拉回到吧台后面。所有的眼光都投注到外乡人身上,阿明射出的当然是寻衅找碴的光,小蔡、小朵、佳佳在射出光的同时还摇了摇头,很可惜似的,其他客人则带着抱怨,好像影响了他们下午的甜蜜时光都是由于外乡人的不明智而造成的。 3点15分,一切都变得风平浪静,音乐还在悠扬地响着,阳光把吧台拉长了许多,李强甚至听到头顶上有一群麻雀在喧嚣,他看见外乡人拿出手机,轻轻地按了一下,先是一团火花从他脚底下那只肮脏的旅行袋中亮起,接着是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李强顿觉眼前一黑,两耳嗡嗡地轰响着,听不见声音。等他终于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已是七十二小时后,在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有人说是恐怖袭击,“就活了他一个。”那人接着说:“小子命真大,整个咖啡馆就他的位置是个死角。” 2014/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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