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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血祭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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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潢源

(一)

祭敖包这天,晴空万里,太阳刚出来就感觉到火辣辣的热。林边的‘好汉拔’热的蔫头耷脑,根深叶茂的黄花草木樨也弯腰垂头打不起精神来,只有草库伦外什么牲畜也不吃的断肠草,打扮的花枝招展,鹤立鸡群般招摇在被牲畜啃的光溜溜少皮无肉的沙地上,向人们炫耀着她们那红白相间的花头巾。

我搭乘忘年小老弟景峰的越野轿车,到潢源水头祭敖包的地方凑热闹摄影兼‘探家’。同行的还有新华通讯社内蒙古分社的祁布和主任、自治区文联的尹奇石先生,他们专程来克旗,到祭祀潢源敖包现场采风。一行四人一大早就出来,从桦木沟到乌兰布统,再从乌兰布统到伊和诺尔,之后到潢源水头,拍牛群拍羊群绕草库伦,足足折腾了四个小时,上午八点半啦,还在塔拉边上围着草库伦找门儿呢。

2012年8月5日,农历的六月十九,是祭祀潢源敖包的日子。

每年六月十九这天,凡是行动自如又能从牧养生产中抽出身来的乡民们,都自发地开上自己的汽车、骑上摩托车,或是搭亲朋好友的便车,蜂拥而至潢源水头,去祭祀潢源敖包。那场面,热闹!跟给自个儿老祖宗庆生日似的,一个个喜笑颜开,甚至还组织了大秧歌。不知道是什么精神在鼓舞着秧歌队:队员们大多是五六十岁有的是上七十的老头儿老婆儿了,舞的居然轻松自信,欢蹦乱跳。

曾经有学者建议,将西拉沐沦河称为“祖母河”。因为通过考古得知,公元前16世纪,百岔河流域就是商族聚居地,可以认定,西拉沐沦河是商先民的摇篮,比被我们称为“母亲河”的黄河还古老。而潢源是潢水——西拉沐沦河——的源头,是西拉沐沦河诞生地,应该比“祖母河”还大一辈儿!按照拟人法称谓,这潢源水头就是“高祖母”辈儿了!所以,前来祭祀和朝拜的后生晚辈们,大半儿都是怀着崇敬、祈求的心理,求“高祖母”赐福。

祭祀潢源敖包已经连续闹腾了七年。零七年那年久旱无雨,放眼望去,塔拉上只有这一棵那一棵的榆树是绿的,没树的地方一片焦黄。都五黄六月了,牛羊还没吃饱青呢,大伙儿这个急啊!可急有什么用,老天爷不下雨,眼泪能浇出草芽儿来吗?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说怎么不到(潢)源水头那儿看看?要是那儿也干了,我们就认命吧,要是那儿没干,就准有指望,说不定求求我们谁也没见过的“潢源圣母”,还能下点儿救急雨呢!一帮人钻进漠河里沟,一看之下大喜过望:那潢源尽头的沙滹里,喷珠泻玉,溢乳扬津,虽只是涓细清泉,却洋溢着滋润万物的五彩霞光,令人顿生跪拜俯饮的渴念。

久旱望云霓的牧民们,口口相传着探潢勇士亲眼所见的潢源水头那涤浊荡污的佛光,追忆着潢源水头旱天不旱涝天不涝的神奇往事,很多人想在潢源水头这儿鼓捣出点儿事儿来!经过几个人一撺动,很快就形成一个“设敖包祭祀‘潢源圣母’”的动议,几天内迅速付诸实施。说来或许碰巧儿,抑或根本是旱到了时候,祭敖包的第二天阴、第三天雨,济困甘霖普降浑善达克沙地,持续百余日的旱象解除。打那年开始,每年的六月十九,甭管阴晴,四村八嘎查的善男信女们都备下祭礼,牵羊扛酒、缀彩奉香,鸣锣打鼓、摇巾舞扇,效老莱子做彩服娱亲之戏,向“潢源圣母”这位老祖婆大献殷勤。

借这个机会,也有一部分馋家伙,专门跟大帮儿来吃肉:祭祀仪式中,有一项是杀羊上供,这有个名目,说是叫‘血祭’。那些可怜的“替罪羊”们被屠杀以后,在“高祖母”面前验明正身,紧接着便下锅烹煮,变成后生晚辈们大快朵颐的手把肉,以血肉之躯替那些践踏草原、破坏自然环境的低级弱智和高级睿智的动物来承担牠们所造下的罪孽。殊不知旧罪未赎又增新罪,巧立名目肆行杀戮的罪孽,不知哪一天由那些善于推卸责任又能左右别人命运的祸首来领赎——谁知道“高祖母”赞不赞成杀生啊!?

潢源敖包座落在西拉沐沦大峡谷西南开端的北岸,地处浑善达克沙地东南麓,行政区域由浩来呼热苏木管辖。浩来呼热苏木的前身是国营赤峰市好鲁库种羊场,说起来,好鲁库种羊场当年可是赫赫有名!

1958年,全国都在热气腾腾地大跃进,深翻地、炼钢铁,十五年超英赶美的口号喊的震天骇地。那时候,好鲁库这个地方还没有人烟,倒是黄羊、狍子、马鹿和獾、貉、狐狸的乐园。国务院周恩来总理采纳了内蒙古人民委员会的建议,批准在好鲁库建设一个大型国营事业性质种羊场,名称是“内蒙古好鲁库种羊场”,行政隶属于自治区畜牧厅,为国家培育优质种羊。现在还记得,国务院批准建立好鲁库种羊场的文号是工计杨字[1958]117号。从那时候起,“好鲁库是个好地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歌声,在广袤馥郁的浑善达克沙地东南麓传唱了30余年。

好鲁库种羊场建场20多年后,生产布局早已定型,‘好鲁库’也成了那些求职当工人的青壮年们向往的地方。当时有一段‘民谣’赞叹和调侃‘好鲁库’的优越:“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供销爷难进,打杂也饱肚;达里去摸鱼,林场去拖树;禁渔再禁伐,爷去捡蘑菇,老天不下雨,爷上‘好鲁库’——又吃白面肉,又发工作服,有病管吃药,房租月块五,老来能退休,还好说媳妇!”诙谐又充满向往的顺口溜从吃穿住医的侧面,描绘出好鲁库在人民公社社员们心目中的天堂景象。

当年好鲁库也确实让周边旗县和农村牧区甚至城镇的老百姓羡慕。不用说‘又吃白面肉,又发工作服,’单是这环境优美——不分男女老少皆能尽情领略——春醉绿柳、夏赏繁花、秋尝鲜果、冬浴银滩的神仙居处,便足以令人怦然神往。

我曾经有幸在好鲁库工作了30年,可以这么说,好鲁库就是我的家!经常回家看看,是出门在外的游子们的共同愿望。退休以后,我每年都要回来一两次,每次回家,看到当年为之挥汗如雨、忘情拼搏的平原丘陵、河流沼泽发生的沧桑演变,都不禁暗自思量:人类究竟应该为自已、为子孙后代、为自然环境、也为与我们和谐相处的獐狍豕鹿做些什么?

“老场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没什么,我在想一个既现实又难堪的环境问题。”

“巧了,正想给你看个东西!”尹奇石先生把他的手机递给我。

血祭潢源

(二)

大屏幕手机上的字迹相当清晰:

“ 《带刺的墙》 草原本来没有墙,苍苍茫茫多宽广,牛羊自由自在地走,毡房座落小河旁;草原本来没有墙,白云飘飘过山岗,牧人自由自在地走,百灵鸟儿在歌唱;草原本来没有墙,游牧人家不设防,客人自由自在地走,坐车骑马都无妨;自从有了带刺的墙,马背生活变了样,截住了生人进嘎查,挤走了马鹿和黄羊......”

“哎唷,好诗、好诗!和我想的是一个问题。可我刚那么想想,尹老师的大作却‘新鲜出炉’了,还是想到了我的前面了!你说说,失去的好东西还能找回来么?”我把手机递还尹老师,后者没有回答我的勿须回答的问题,只是落戚地摇了摇他花白的头。

景峰专心致志地开他的车,既使说话,也从不回头,祁主任坐在副驾位子上双手端着佳能5DⅢ四处撒目,不时回过头来同尹先生我俩搭一两句话,倒是尹奇石先生的抒情诗,又把我的思绪推回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总场党委办公室秘书......

总场部生产科、计财科、供销科、组织半年检查,为了收集撰写‘场志’的第一手资料,我也到总场的‘马号’借了一匹马,随检查组下分场。早六点整,8个人的马队,迎着东方喷薄跃出的朝阳,奔赴今天的目的地——120里外的步登山分场场部:康营子。

检查组的8个人数我年青,但骑马属我最熊!虽说会骑马,但长时间不骑,上马下马都显得笨手笨脚。好在有年青这个不可多得的本钱,加上胆儿大,几上几下就基本上驾驭自如了。

建场以来,总场的领导人——管生产的、管技术的——检查和指挥生产,全是骑马下生产队、下分场。特别是各分场的书记场长们,尽管是国家任命的科局级干部,他们的交通工具却都是骑马。骑马外出,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可不比现在,连村长都有专车,最损也是自己的车、村里管修理管加油,更甭说乡长局长了!那年代当然不是没有车,而是没有人敢超越权限去享受额外的待遇。

袁科长打头,蒋科长殿后,马队不疾不徐地沿着三道辙的勒勒车道,以大约每小时30里的速度向目的地进发。

骑在马上,沐浴在朝辉照耀中。大草原馨香甜美的晨露,在马蹄的踢打与挑逗下,化作五颜六色的彩虹,温柔而又庄严地罩住了马上的骑士。后面的人看到的,便是这些‘没出家的居士’,同时交上了‘华盖运’,每个人都有‘佛光’‘护法’!这晨露又如淡施脂粉的妙龄少女,撒娇觅宠般扑上你的双腿双手,扑上你的前胸后背,扑上你的面颊和口鼻。那沁人肺腑的馥郁,既不张扬,也不羞矜,始终跟随和环绕着你,使你陶醉,使你振奋,使你感受到难拒的欢畅快意!

用花团锦簇来形容我们所置身的草原,真是名副其实!

骑在马上,你由近向远看:天蓝色的‘鸽子花’,学名‘翠雀’;红色的‘山丹花’,学名‘百合’;丘陵脚下大片的粉红色‘柳兰’,当地人叫她‘好汉拔’;灌木丛旁簇生着大墩的‘山麻籽儿’,章场长说她的学名叫‘楔叶茶藨’。草深处,点缀着紫色的‘麻花头’、‘黄芪’、紫红色的‘红铜锣’、还有‘藁本’;草浅的地方,盛开着粉红的‘石竹’、黄色的‘山大烟’、‘柴胡’和形态婀娜的‘野菊’......

草原的特点便是开阔。

纵马驰骋在开阔的草原上,愉悦的领略着天高地远的心旷神怡。微风起处,天上的几朵白云懒散的闪过,那草原就忽明忽暗,人好像走在梦里。云影掠过之处,被阳光照得热烘烘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些许清凉。然后忽然间所有的颜色都有所改变,草色在泛白的灰绿和透明的青绿之间挪移。草原猎隼从云层下低飞掠过,刚才还跳跃嬉戏的野兔,静静的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草丛下,隐藏了面临危险的踪影。被我们马蹄惊扰起来的蚱蜢和草虫,在身前身后弹跳得好远,个头虽小却嗓音嘹亮的‘傻大剌’(飞蝗),大惊小怪地嘲谑来访者,你们:“傻、傻、傻!”

蓝天下百灵鸟在鸣啭,花团锦簇的绿洲上,不时可见几十或上百成群的举着两根如标枪样锋利、乌黑油亮尖角的黄羊,跑起来一耸一耸地展示牠饱满白屁股的狍子,还有像樵夫扛着两棵剥了皮的枯树枝、哞哞学牛叫的马鹿;其他比如狐狸、獾子、貉子、野兔什么的,不到跟前根本看不到,草太深了!

草原是活的!她有着和缓起伏的曲线美。并不是平坦开阔到无趣的地步,也并不能望到无穷远。她像是放大了的微微动荡的海浪,又像是转侧的女体,这里或那里总有一些圆润的隆起;总会引诱你想稍微快走几步,好登上眼前这座基地广大的丘陵,眺望前方又有些什么新的动向和美丽的线条。即使有时在更远处真的有比较高大的山脉,那和草原连接起来的山坡坡度也不大,无论是步行或是骑马,都可以从山下从从容容地走到山顶,一路也铺着有如长毛地毯一般的绿草。

草原简直就是我们日常栖身的蒙古包的缩写!如果将丘陵山林视作蒙古包周边的哈那,那苍天便是一座高不可测的穹顶,云彩和苍鹰有如穹顶的点缀。而我自己这小小的个体,连同花团锦簇中的鸟兽,与白桦黄柳边的牛羊,尽皆被广袤如慈母胸怀般的草原,抚揽于自己的庇荫——这个宏大的蒙古包——之下。

“累不累呀小董,下来走走吧?”

眼前出现了一处东西北三面环山、南边敞口的小山湾,山怀里长满了茂密的榛柴白桦和黄榆。前面的人纷纷跳下马来,牵马向前徐行。供销科袁科长下马后,站在原地等候我和计财科蒋科长。我不敢放马快跑,因此落伍。为了照顾我,蒋科长始终殿后。

“这什么地方呀?袁科长,这地方真够美的哈!”

“这地方叫‘卸车盘子’!我们从克旗往回运物资,赶大车得走三天才能到家,这里是到家前的最后一站。看,三面环山!卸车后把马赶到山弯儿去,赶车的截住‘门口’,第二天套车,直接到山弯儿牵马,就象在马圈牵马一样方便。马也吃饱了,只是饮不上水,只好渴一天。”

“那人吃的水怎么办,人也渴着么?”

“人吃的水自然有,车上备着。马喝的水用量太大,一挂大车四匹马,每匹马一天要喝一百多斤水,要是再拉上马喝的水,就别拉货了!”

“我们出来多远了?”

“四十里!”

“到康营子,还有这么两倍远。”蒋科长跳下马,接着袁科长的话音回答我的问题。他是多次去过康营子的,这些人恐怕只有我没到那里去过。

牵着浑身是汗、吁吁带喘的大白马,憋了很久的欲念终于有机会满足。我迫不及待地撒目路边的野花,随手采撷:白如银雕玉琢般漂亮的唐松草、红似涂朱的细叶百合、细细的脖颈儿上挺起一个紫红色小脑袋的地榆、蓝的耀眼的鸽子花,还有黄色花朵儿象鹅蛋大的金莲花,五瓣朝天的石竹子,另人目迷五色、手不暇撷。几十步过来,就攒集了大大一束。枝叶上还带着湿润露珠儿。尤其是在一处青榛丛下采撷到的一株晚开的芍药,不止是粉白色的花朵娇媚可人,她那沁入心扉的芳香,顿使人浑然欲醉、体泰心舒!

“没告诉你吗?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蒋科长总爱开我的玩笑,今天又让他抓住了机会。

“此野花非彼野花,采点儿没啥。这是想献给你的,谢谢你这半路的关照!”把花儿举到他面前——我给自已找台阶下。

“不要、不要,没地方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前方小山梁后面传来秧歌鼓乐声。

“嘿?别出神了,你听,到了吧?”尹先生用肩膀推了推我。

“嗯,到了!”我从回忆中缓过神儿来,车子已经开到梁岗儿上。

只见山梁下面的塔拉里面,大汽车小汽车皮卡车摩托车甚至还有宿营车拖拉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敖包山围了个严严实实。继续往前开了几步,景峰把车停在人圈儿外面,我和老尹、祁主任都拎上自己的相机下了车。

敖包山下面的平甸儿上,虽说不上人山人海却也沸腾如闹市。山脚周围的榆树丛下有八九处冒烟的地方,估计羊肉已经下锅。前面大约四五十亩的草地上,大秧歌舞的正欢。秧歌队蹚起轻微的尘雾裹在队员们脚下,犹如九天仙女方落地、尚未飘去的一缕祥云。

“哎哟,老领导回来啦!景峰也回来啦!这两位?”

“这位是内蒙日报社的祁主任,这位是内蒙文联的尹主任。”

“幸会、幸会!”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往日大大咧咧的村委会主任小李今天也文雅起来。

“这位是村委会李主任!”我转向客人介绍东道主。

握罢手客套几句俗话,李主任见我们都有事,便转头拉住景峰的手:“这会儿自由行动,到十一点,景峰负责领老领导和两位远来的客人回来吃肉,说准了啊!”

我和景峰都点头同意。一回头儿,见尹奇石正对着旁边的一丛苍蝇花儿拍照,苍蝇花儿上落满了苍蝇,因为花儿上沾了新鲜的羊血。

35倍变焦镜头收进的画面中,300米外的敖包山上香烟缭绕,敖包跟前,有人磕头,有人上香,也有人绕着敖包转圈儿。敖包上空几缕白云,不知是远处飘来的雾,还是近处腾起的烟。

2013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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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2 18: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