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菜婆婆 |
正文 | 菜婆婆 王建福 菜婆婆种菜,不姓“菜”。我做红烧鱼需要向她讨几片紫苏叶,或者家里打汤找她要几棵小葱救急,不晓得怎样称呼她比较好,就站在她家菜地边含糊喊“种菜的婆婆,把你家紫苏叶给几片我吧?”,“种菜的婆婆,把你家小葱给几棵我吧?”,这样喊过几次后,就省掉了那个“种”字,直接喊“菜婆婆”,她居然很乐意地认可了这个称呼。 菜婆婆家面临青山湖连通港,门前一条小路,我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里走过。在小路与连通港之间,有宽宽窄窄细细长长的坡地一条,长约二、三十来米,最宽处三米多一点,最窄处只有一米许。坡地以下,就是石砌的连通港驳岸了。在我十几年前搬到现住的小区时,这里就是菜婆婆家的菜地,白菜萝卜莴苣苋菜茄子辣椒包菜菜薹…..一样一小块,一年四季轮流出产。坡地与驳岸之间,种的是紫苏和紫色甘蓝,从春到秋紫红相间蓬勃旺盛。春夏之交,菜婆婆又沿着小路插上竹竿,搭起藤架。不多日,藤架上挂满豇豆丝瓜苦瓜瓠子,形成一道花与果的篱笆墙,一派田园风光,简直是闹市区里的一块小桃源,养眼。 在这条小路上走了十几年,几乎天天与菜婆婆在这里见面。早上看她松土栽菜,晚上看她浇水施肥,慢慢就成了熟人。原来菜婆婆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结婚时,就把家建在了这里。她家很大,进门一个大院子,右手的厨房和左手的卫生间都是平房,对着院门,才是一幢两层楼的正屋,进门是大客厅,楼上楼下有五间房。早先她在村里菜业队上班。后来菜业队没了,丈夫也没了,两儿一女也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这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院子。她哪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于是把村里建房剩下的零星菜地里的土,一担一担挑来,填平了小路与驳岸之间的洼地,整成了现在小菜园。菜园里出的菜,足够自己日常所需,每到周末孩子们回来。吃了喝了还要一家带走一大袋。天气好的时候,菜长得快,吃不赢,邻居们也来帮忙吃。有时候我站在菜地边与她聊天,她会摘上一把菜给我带走。菜婆婆家的菜,没有农药,不用化肥,真是纯天然绿色食品,好吃。我表扬她,她就自豪地说:“就是,现在哪里找得到象我这样种菜的?!” 她说得没错,现在真的找不到象她这样种菜的了。我在农村呆过两年。我知道一个真正的农民是怎样伺候他的土地和作物的。 菜婆婆种菜,精耕细作。一茬菜收完,她会把整理下来的菜叶菜根剁得烂烂地堆在地里焐上几天,然后用锄头把菜地深翻,晒上几个大太阳,再挑来早点摊用过的蜂窝煤渣,把它们碾细,兑上同样碾细的饼肥,与烂菜一起,均匀地洒在地里。休整后的土地恢复了元气,菜婆婆才用锄头把翻好的菜地耙得又细又平,开始种上新的菜秧。没两天,菜秧子便挺直了身板,蹭蹭蹭地直往上蹿。我说:“真是爱人!”菜婆婆说:“人要先爱它。” 有了菜婆婆的爱,菜婆婆的菜地与同花园一样漂亮。我无论是在这里跟菜婆婆聊天,看她除草,捉虫,还是独自欣赏蔬菜们千姿百态的花、叶、果儿,都是很好的休息。时间长了,我还有了很多特权。比如我可以随时进菜园里摘点菜拔点葱。可以随时带着小孙子进菜园坐在菜地边的驳岸上钓鱼,或爬上菜园尽头那棵大桑树上采桑叶喂蚕。这里成了我特别喜欢呆的地方。 前几年这里开始闹拆迁了,报纸上还用整版篇幅登了这个地区的规划图,菜婆婆就背上了精神负担,少了许多闲适淡定。有时候她会突然问我:“王师傅,你说我们这里真会拆?”拆是肯定要拆的,这样好的地段,这样好的湖,怎么可能还留着这个破烂的城中村?我只能宽她的心:“你还怕拆迁?真要拆迁,你就发了财!你们家这大的房子、院子,少说要赔你三五百万,到时候住小区,住电梯房,享福!”菜婆婆沉默了半天,才说:“不是钱的问题。这样好的菜地没了,我不舍得。” 我也只能沉默。我理解,对于孤独的菜婆婆,陪伴了她几十年的这块菜地,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精神依托。 前年秋天一个周末的早晨,我送孙子去特长班上课,发现一向友善的菜婆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拿着锄头,象一头猛兽一样对着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怒吼:“你们哪个敢动我一棵菜,我就跟他拼了!”我一打听,原来市里搞创建卫生城市,要求整治沿湖一线,不准在湖边、港边种菜了。于是社区组织干部来取缔菜婆婆的菜地,与菜婆婆发生了争执,双方已经僵持好半天。 社区主任就住在我们小区院子里,大家其实都很熟。我把他扯到一边,对他说:“太婆的菜地,虽是沿湖一线,毕竟离大马路还隔着一条港,哪个检查到村子里面来?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拆迁了,你们何必冤枉做这个恶人?”我开了个头,周围的邻居们也都帮着菜婆婆求情。主任想了想,就转了个弯:“好好好,这个事情我们跟领导汇报了再说。”干部们走了,我跟菜婆婆开玩笑:“菜婆婆,你家好狠啊!”菜婆婆气还未消:“瞎搞!未必长草比长菜还好看?!” 去年春节过后,菜婆婆告诉我,政府要搞棚户区改造,真要拆迁了,已经签了协议书。我问她能够拿到多少补偿款,她神秘兮兮地不直说,只说反正她家里一个人一套房子是买得起的。我说:“那就是四套房子啊,菜婆婆你真的发财了!”她眯缝着眼笑了。 棚户区改造动作很快,说话间工地围墙开砌,菜婆婆家的菜地被围进施工区域,菜就再也种不成了。菜婆婆不让施工人员糟蹋了她的菜,亲自一块块地收,一块块地扯,收获的菜薹、莴苣一捆捆地码了一堆。大家都以为她是要拖去卖了。没想到,工作完成后,菜婆婆把这些菜全都分给了邻居,还特意给我留了两捆。另外,她单独给了我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打开一看,是几棵刚发芽不久、还用泥土包着根的紫苏苗:“拿回去栽起来,烧鱼做菜随时可以用。”她的脸上挂满诚恳的笑意,我的心里却有点发酸。这样好的菜地,我也舍不得哩。 菜地铲了没几天,菜婆婆家的房子也开拆了。动工那一天,菜婆婆端个小板凳,坐在已经被铲平的菜地边上,看着大型铲车轰隆隆地推平自家的房子、院子,眼里泪水涟涟。我正好路过,笑她:“拆旧房子住新房子,还哭?”她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舍不得啊!”又抹了一把眼泪,对我说:“你喜欢种花,赶紧地,把这菜地的土弄几袋回去。这土肥呀,捏得出油来!”我听了菜婆婆的话,当真挖了满满两编织袋泥土拖回家。 菜婆婆家菜地里的那棵大桑树,被留在了新建的绿化带中。这两年桑树发了疯似地长得好,每年五一前后,结满紫黑色的桑葚。我偶尔会带着孙子拿着竹竿去打一些回来吃,酸甜酸甜。一边吃着,一边就想起已经住在电梯楼里的菜婆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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