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汉口年味儿 |
正文 | 汉口年味儿 王建福 每到春节,就怀念小时候的汉口年味儿。这大概是人老了的原因。 年味儿,是通过习俗、年事透出来的。中国北方文化厚重,过年的规矩多且周密,从小年开始就规定了每一天应该干什么,直至正月十五闹元宵。武汉九省通衢,人口成分复杂,各地风俗在此交汇融合,过年的习俗规矩就比较宽泛。虽然有些事情也是要讲究到某日甚至某时,比如守岁仅指除夕之夜,出方仅指初一早上第一次开门出行。大多数年事却是比较灵活,可以以阶段来粗略规定。甚至年饭都不一定非得年三十日吃,小年过后至除夕,任一天吃年饭都是可以的。 小年过后,街坊朋友见面客气,必先问“年办齐了没?” 武汉人说办年,就是春节的准备工作,包括洒扫庭除、置办年货等等。其实武汉的办年,从冬至就开始了。冬至一过,家家户户腌制腊货,街头巷尾凉台窗口就陆续挂出腊鱼、腊肉、腊鸡、腊鸭、香肠、蹄膀,冬日阳光照耀之下,油脂白如玉瘦肉红如火,鲜明透亮热热闹闹。腊月未进,年的味道就已经扑面而来。 春节前的大扫除是必须的。扫除一年的灰尘晦气,窗明几净。贴上鲜红的剪纸窗花,喜气洋洋。床上垫的盖的都得重新洗过浆过大太阳晒过,满室都是太阳香。年的味道就进了屋。 吃的东西是必须备足的。孩子们放了寒假,大人们要放几天年假,亲戚们要轮家团聚,朋友们要串门拜年,都是要吃、吃、吃!苦了一年面有菜色的中国人,只有在过年时才能犒赏一下自己。 先给孩子们准备零食。年前一段时间,炸(zhà)米泡的老头儿生意特别好,一天炸到晚,夜深了,还听得见“米泡响了!”——蓬!其实老头炸的不仅是米泡,蚕豆、豌豆、包谷、甚至年糕,都是可以炸的。家里的老坛子里,一样一样装满,孩子们的口袋里,总透着一股焦香。自家做的零食,是炒花生,炸(zhá)翻饺。好吃的孩子偷吃翻饺挨打,是因为把翻饺藏在口袋里油了过年的新衣服。 比较正规奢侈一点的过年零食,是京果、酥糖、麻糖、花生糖之类。招待拜年的客人,就是把这些东西以及花生瓜子一盘一盘端上桌来用以佐茶。有些年头这些东西还要凭票供应。年前政府就发出通知:凭34号豆腐票每份可购买京果酥糖麻糖各半斤;凭购粮证每人供应花生半斤、糍粑一斤;凭购粮证每户供应星火香烟两包、游泳香烟5包、新华香烟5包、黄花木耳各一两。最奇葩的是有一年凭27号豆腐票购买菜碗一只! 开销最大的年货采购,当然还是饭桌上的食物,鸡鸭鱼肉青菜干鲜。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特色美食,都会按图索骥去买将回来。虽然没有冰箱,腊月天寒地冻,有些菜是可以提前做好再慢慢来吃的。我家规矩,吃年饭前三天,就可以把肉丸、鱼丸、糯米丸、藕夹、熏鱼、肉糕都做好。这是条件比较好的时候。“三年灾害”时情况最差,只能用萝卜丸子、藕丸子来代替肉丸鱼丸。记得1979年春节,政府供应鲜鱼,每人居然有两斤!起早床到副食排队,才晓得全是冻成大冰块的胖头、鲢子。售货员就直接用大砍刀剁,剁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就全靠运气了。我提了六斤重的大冰块回家,化开一看,就两个大鱼头! 有钱人家,要添置新衣供出门拜年用。我家穷,老妈却会以旧换新,把大孩子的衣服改给小孩子穿,于是大家都可以“万象更新”了。 年办齐了,就等着吃年饭了。 我妈有一句话:“不管条件好不好,年饭要吃得热热闹闹,一年才红红火火。”所以年夜饭是不能马虎的,家家户户都是倾其所有办得隆重丰盛。 吃年饭是很私密的事情。敬祖、团圆,是家庭内部的仪式,不宜外人打扰,所以要关起门来吃。年饭前要先贴上春联,然后关起门来祭祖,汉口话叫“过饭”。请出先辈的遗照,烧上清香,供上馒头、豆腐、白肉,按辈分轮流给祖宗磕头作揖,我老爹的话是“祖宗先吃”!祖宗吃了,我们才能开始放鞭、大家轮流给健在的长辈们敬酒,送上吉祥如意的祝福,年饭这才开吃。现在的人在餐馆饭店吃年饭,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我不知道他们吃的是哪一家的年饭? 年饭吃得差不多了,孩子们最盼望的时候就到了:发压岁钱!富裕人家,出手5块十块,那叫奢侈。一般人家两块三块钱也不能算少。大家都知道只是图一个吉利。我家三姐夫在银行工作,每年给我们这些小弟弟妹妹发的压岁钱都是崭新的、一扎一扎的纸币。给小姐姐的是两分面值的一百张,给我和弟弟的是一分面值的各一百张,我们觉得非常壮观! 1960年是最困难的一年,春节无肉供应。我家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个大猪头,把一家人喜的眉开眼笑。老妈把猪头煮了、拆了,卤的卤烧的烧,做了好多菜,年夜饭上却只看见很少的一点卤肉。原因是我家大哥大嫂在北京,要到年初三才能回汉口。于是我大发牢骚,信口编了一段顺口溜:盼了一年吃年饭,萝卜白菜三两盘,只因爹妈偏心眼,大鱼大肉留初三。直到现在姊妹们团聚说起这事,还把“大鱼大肉留初三”拿来取笑我。想起来,有点心酸。 吃完年饭就要守岁。老妈把孩子们的“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大家试穿,一个个喜气洋洋。我家孩子多,大家围坐在火坛前,吃着零食,说着闲话,孩子们还表演节目,不知不觉就到了转钟交子时刻,家家户户放鞭迎接新年到来,这就是所谓“爆竹声中除旧岁”了。 现在很多城市禁鞭,即使年三十日,也听不到爆竹声声,确实是少了很多年味儿。儿时,小年以后,总能够听到街头巷尾孩子们零零星星的放炮声,仿佛年的脚步。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随时花个几毛钱,买一包两百头或五百头的鞭,拆开后一颗颗慢慢放,塞进墙壁砖头缝里放,插在烂泥巴里放,盖在破搪瓷碗下面放——“砰”地一声,搪瓷碗飞上了天!我家没钱,也有自己的办法。爹在土产上班,每年都要接下一些包装鞭炮的活儿,拿回来给孩子们勤工俭学。包装鞭炮免不了会散落一些零星的鞭炮来,我们就一点点收藏起来,装在白铁饼干盒里,到了过年时,数量也很可观。拿到压岁钱后,还可以买一点花样玩意放一放:冲天炮、二踢脚、拉炮、摔炮,品种很多,也很危险。我的一个小伙伴就是被二踢脚炸瞎了一只眼,抱恨终生。 汉口小街小巷里年三十夜迎新年的鞭炮,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街巷本来狭窄,房子又都是老旧的砖木结构,说“一点就着”毫不夸张。到了迎新时刻,家家户户的大鞭大炮放起来,狭窄的巷子就仿佛一个大烟囱,看不见房子看不见人,只看见烟雾中一团团暗红的火球在翻滚,是鞭炮在爆炸还是木楼已点燃?不晓得,只晓得心悬在嗓子眼上!1986年的除夕夜,离我家不到两百米的统一街童家巷因鞭炮引燃大火,烧毁房屋好几栋,把我们吓得要死。遭灾的住户顷刻之间就没了家,凄凄惨惨哭了一夜,真叫一个乐极生悲!以后消防机关主动设防,年三十夜就直接把消防车摆在几个重点区域的街口,以便随时投入灭火战斗!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拥护在老旧城区禁鞭。 过年过年,到初一天亮,年就过了。大人们忙着出方、拜年,在我已觉得索然无味。我很讨厌跟着老爹出去拜年,不断地鞠躬作揖说一些客套话,没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老爹带着我拜年,还是因为那时太穷。盖拜年到人家里,是免不了要碰见别人家小孩的。小孩子一作揖,就要“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带上了我,等于带上了个“反导系统”,让我也作个揖,于是两家大人哈哈一笑:“两免、两免。”大家都轻松。 过年最热闹的时候,要算正月十五玩龙灯。 那时武汉很多单位都是有龙灯队的,有些大一点的单位,是全套社火出游:锣鼓队、高跷队、蚌壳仙、采莲船、舞狮队,最后压阵的是一公一母两条巨龙,非常壮观。龙灯队沿街游行,加上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孩子们,队伍前后绵延几百米。沿街稍微大一点的单位,早已准备好几万乃至几十万响的鞭炮,龙灯一来,鞭炮齐鸣,狮子龙灯便舞将起来,锣鼓声鞭炮声围观群众的呐喊声震天动地,热闹非凡!如果正好有两支龙灯队遇到一起,争强好胜的狮子龙灯各显绝技斗了起来,那就更是精彩绝伦,让我们大饱眼福!龙狮大战之中,还有不少观众抱着孩子,冒着绽放的烟花,在飞舞的龙灯肚皮底下穿过。据说,经历了这样的洗礼,孩子便可以无病无灾。如此惊险的动作也敢做,可怜天下父母心! 武汉的规矩,接龙的鞭炮不停,龙灯是不能停下来的。所以,很多龙灯队都准备了两套人马,随时可以进行替换。即使这样,也有叫龙灯队告饶的时候。有一年,一支龙灯队游进了汉正街,那里的个体户老板有钱,任性,鞭炮一响,就没完没了,可怜那两条龙一直舞到睡在地上了,鞭炮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是龙灯队主事的给老板们作揖,鞭炮才停了下来。 现在禁鞭,就没人玩龙了。没有了鞭炮,玩龙有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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