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小报告——岁月划痕之三十四 |
正文 | 小报告 ——岁月划痕之三十四 参加工作之后,单位领导很重用我,他有一些工作上的思路也跟我说一说,听听我的看法。一次,他问我,你是否听到了某某关于单位建房的议论?我说听到了,领导说,哪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我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因为我压根就没想到我有这种义务。此后,领导还会给我安排重要工作,但他的想法就很少再跟我说了。 这事让我很别扭,因为领导的眼神中透露着对我的不信任。我不由反思,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汇报?我想到了会不会汇报? 最终,我挖出了思想根源,因为我认为那样做是告密,而告密可耻,是我不屑于做的。当然也就得出了结论,以后依然不汇报。 我的“告密可耻”观念来自哪儿呢?想想,应该是来自宣传,书本中,电影里,甚至我的小人书中,告密者不都是獐头鼠目的坏蛋吗?当然,也来自实践,上小学的时候有位爱打“小报告”同学,就受到人们的鄙夷,最后还因此挨了打。 那时是1962年,我在保定市厚福盈小学上学,所在的班是丙班,班主任是刘老师。 刘老师是位年轻的老师,胖胖的,扎很粗的短辫子,还没有结婚。她和同学的关系很好,好多同学们都到她的宿舍找她玩儿,我也去过,还画过天牛送给她。以前的老师好像更喜欢女孩子,因为女孩子听话,不捣乱。而刘老师则一视同仁,甚至好像更喜欢男孩子一些。 她教课很好,脾气也好,我们都喜欢她,当然也盼着她喜欢我们。可让我们烦恼的是,我们上任课老师的课,或者上自习课,干了点儿什么坏事她都能知道,往往还要点名批评。于是班里的猜疑气氛浓烈起来,人们都想揪出那个打“小报告”的坏蛋。 人们首先怀疑大班长。以前我们班也有班长,但基本不管什么事, 就是老师进教室时喊喊“起立”“敬礼”,所以班长并不引人注目。而现在的班长特别认真负责,老师不在她就是代理老师,谁不遵守纪律,她都会站出来管。 这位班长姓李,在班里岁数最大,长得也高,还挺厉害,同学们怵她,也都服她管。在人们的印象中,她管了,你服了,事儿就过去了,她不会把这些告诉老师。由于她的学习成绩不太好,她对学习不好的同学,调皮捣蛋的同学,也不另眼看待,所以班里的同学都把她当成个爱管事的姐姐看待,没人敌视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人们排除了大班长的嫌疑。因为大班长管过的事,刘老师批评的时候都没有提到,而刘老师提到的都是大班长没有管过的。以大班长的性格,她如果发现了,就一定会当场纠正,而不是通过汇报借助刘老师来批评。所以刘老师批评的那些事,大班长应该没有观察到。既然她都没有发现,当然也就不可能是她汇报的了。 密探揪不出来,刘老师还在发布“罪状”。我们班原来的“二王子”徐同学,被点名的最多,什么与其他同学搞小动作啊,故意放响屁逗班里人笑啊,埋头在桌子下边摆弄笛子啊,不一而足。我估计那个告密者肯定是把他当成了重点盯防对象。 大王子调走之后,班里虽然没有了“王子”这样的名号,但追随大王子的一帮人还在,徐同学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徐同学个子很高,总穿很破很脏的衣服。他不爱打架,就爱逗人笑。他逗人的招数是手舞足蹈地讲笑话,即使听的人一个都不笑,他也能自己把自己逗的笑弯了腰,流了泪,最后别人会因为他笑的姿势可笑而笑起来。 班里还有一位姓徐的同学,也被点过名。他个子比较矮,班里都管他叫小徐,而管原“二王子”叫大徐。 班里还有一位姓安的同学,比较调皮,也经常被点名。比如,他捉了地龙(农田中的小蜥蜴,学名麻蜴)就藏在铅笔盒,等上自习时突然放出来,吓唬女生。 我也被点过名,罪状是自习课不写作业,摆弄蚂蚱。其实我是想照着它画画。 当然,还有许多,也就不一一列举了。被点名的人多了,人们也就有了揪密探的依据,经常被点名的可以排除,从不被点名的嫌疑最大。 大徐最恨这个告密者,所以他也开始安排人对重点嫌疑人进行盯防——趁其不在,翻其书桌。盯防很快就收到成效,人们在龙同学的书桌里发现了记有同学违纪事项的纸条。 龙同学在班里也算是牛人。他爸爸是保定市数得着的老红军,虽没听说任什么现职,但光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了。那时候老红军的政治地位可高了,几乎就是革命的象征,脑袋上真像有光环一样。他有个这样的爸爸,牛气烘烘,也是可以理解的。 龙同学高个儿,白脸儿,直鼻梁,挺精神,就是话说鼻音重点儿。他总是穿戴得齐齐整整,就像电影里的新中国儿童一样。他不爱开玩笑,总是一本正经,不怎么愿意和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起玩儿,所以他的朋友不多。他不张狂,也不吹嘘,从不念叨他爸爸是老红军的事,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爸爸有什么英雄事迹。 学校也曾组织过老红军给学生作报告,但都不是他爸爸。只记得有一位老红军(好像姓雷)在报告中说参加了平型关大战,但他讲的和书上说的不大一样。事后同学议论,这老红军怎么瞎编呢?同学们都盼着学校能请一次龙同学的爸爸,也让我们班增加荣誉感,可我们的意愿一直没有实现,龙同学的爸爸也就一直保持着未知的神秘。 由于有这样的背景,同学们就对如何教训这个密探,有些不知所措了。一番讨论之后,大徐最后拍板,静观其变,继续监视。但也有同学没有遵照“二王子”的指示办事,对龙同学进行了旁敲侧击。 不久,对龙同学的监视又有了新进展。监视的人从龙同学的书桌中发现了日记,虽然仓促间没有找到打“小报告”的证据,可看到的内容也足以让同学们气愤,有段日记写道:“今天我去看刘老师,给她送去一包红糖和四个桃子。”于是,人们又有了攻击龙同学的新材料,不光骂他“走狗”,还骂他“巴结狗”。 后来,监视又有新进展,监视他的人又在他的书桌中发现了写给女生的纸条,虽不肉麻,但也写了“喜欢”、“爱慕”等内容。于是人们又给他上纲上线,说他写情书。 从大王子定下男生不许与女生说话的规矩后,人们一直遵守的很好,就是大王子调走了,也没人破坏这个规矩。但到六年级时情况悄然发生变化。大班长以大姐姐自居,毫无顾忌跟男生说话,男生们也觉得与她说话不犯忌,就开了男女生说话的先河。后来又有男女生悄悄说小话(我们班男女生同桌),也被大伙容忍,最多是给他们起起哄。可龙同学写赤裸裸的情书,就难以被大伙接受了。 龙同学爱慕的这位女生,是五年级时从外校调入的。干部家庭,有点儿小姐脾气,挺爱甩脸子的,我们都敬而远之,没想到龙同学却想亲近她。龙同学写的情书最终送到了那位女生手里,可那位女生看了很生气,把纸条交给了刘老师。 其实那会儿男女生都有交往的愿望,因为就要毕业,再不交往就来不及了。人们对龙同学的举动反感,主要是觉得他目的不纯,别有用心,当然更基于他有“走狗”和“巴结狗”的前科。于是,人们对他的攻击也由“狗”变“狼”,骂他是“色狼”。 此时,大徐对龙同学也失去了耐心,因为龙同学在受到别人含沙射影的攻击之后,并没有收敛,“小报告”照打不误。 大徐决定教训教训龙同学,于是发动大伙出谋划策。商量的结果是对龙同学搞“脏土簸箕砸头”行动。我们当时的教室是西边那间单体旧式建筑,它的门是两扇对开的高大的雕花木门,门向里虚掩时顶部能形成一个夹角,正好能放稳装了脏土的簸箕。我们可以在龙同学进门前放好簸箕,等他推门时砸他。 第二天,我们一帮参与制定方案的人都提前到了学校,并安排人在校门口放风。放风的人看到龙同学来了之后,立即跑回来汇报,我们随即就把装有脏土的簸箕放到了虚掩的教室门上。大伙都坐在自己位子上,眼睛盯着教室的门,等着看好戏。 龙同学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哼着小曲像往常一样推门就进。就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簸箕哗地一下落了下来,洒出的脏土都扣在了他的头上,簸箕还砸了他的肩。这一幕比预想的还精彩,教室里顿时笑翻了天。 龙同学一边掸头抹脸,一边骂街。看着他的脸越抹越花,人们笑得更带劲儿了。 龙同学气得要哭,骂街越来越有指向性:“干了就别装孙子,有本事你就站出来!”还一句一个“他妈的”,一句一个“缩头乌龟”。 听着他这样叫骂,参与此事的人都笑不起出了,脸色都越来越难看。最后大徐站了起来,铁青着脸说:“就是老子干的,你他妈怎么着?”说完果断地走过去,一把就抓住龙同学的脖领子,晃动着说:“再骂一句,老子就掣你脸!” 龙同学不再骂街,只是用力地掰胸前那只抓他手。可大徐的手抓得更紧了,还把龙同学向前提,提到几乎脸对脸,然后一板一眼地说:“你给我听好,你要是再敢跟老师告黑状,老子就把你打得三天爬不起炕来!”说完,他松手回了自己的座位。 龙同学没做任何反抗,他愣了一下,就出去找自来水管洗脸。龙同学再进教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再笑。 我很担心龙同学会把此事告诉刘老师,引出大的风波,但事情竟平静地过去了。此后刘老师也不再指名道姓地批评人,看来龙同学没有再打“小报告”。 我和龙同学原来关系不错。他家住在新北街的保定市卫生局门诊部边上的那个大院儿,我俩放学走顺路,熟了以后他就邀请我去他们家听“小喇叭”广播节目,他们家有收音机。 他们家房子很大,屋里的摆设也很讲究。他的那位老红军爸爸好像不上班,每次放学后去他家,我都能发现他爸爸在家呆着。他爸爸不爱讲话,见了我们这些孩子一概不理,我们也就省了事,不用叫他,直接跟龙同学玩儿就行了。龙同学家有玩具,去他们家玩儿还是很有意思的。和龙同学玩儿在一起时,他挺随和的,也很真诚,没有一点儿高人一等的意思。 那时候正好放映一部叫《地雷战》的抗日战争题材的电影,龙同学看了之后也想自己制造地雷。他说他已找到了制造炸药的配方,肯定能做出炸药。等做好炸药,就放到掏了洞的大砖里,再放上鞭炮的引信,他也就造出地雷了。 可就在这期间发生了告密事件,我对他大为反感,不再找他玩儿。当然,他的研发工作进展如何,也就无从知晓了。 事后我也想,是不是刘老师给他布置了监视同学的任务呢?如果是这样,他到底该不该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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