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再见,我的老屋 |
正文 | 一 老屋就要拆除了. 这栋简朴,不怎么宽敞但很舒适的老屋,已经十多年人去楼空.没有了往日的整洁,光鲜,显得有些凌乱,破旧不堪. 走进这熟悉的ー门ー槛,甚至每一个角落,窗外景色依旧,不由得鼻子酸酸的.ー旦真正要和我们告别,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我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在这里,陪伴我走过了我金色的青春年华,走过了我的不安与骚动,走过了我的努力与奋进,走过了我的灾难与痛苦,也走过了我的喜悦与欢乐.而后,黙默地目送着我们ー个个挥手告别,远走高飞...... 每次走进老屋,总浮现着那ー幕幕旧日往事,家人的团聚,老辈的教诲,朋友的戏谑,孩子的嘻戏,无不牵动着我无限的沉缅与甜蜜. 为了忘却的纪念,令我忘不了的总是太多太多.铺开素笺,思绪万千. 二 老屋其实不老.是1974年我们自己手里新建的.以前居无定所,四处奔波,沐风栉雨,颠沛流离.1966年居住到这里,就在这里落了脚.这里叫坪下屋.是ー处居住悠久的老宅院.风火墙高高地矗立,檐角高挑,雕梁画栋.尽管年久剥蚀苍老,还是见证着历史的兴耀与繁华.屋后土山方正平整,茂林修竹,景致秀美.ー直人丁兴旺,居住着十几户人家.门前ー大片水稻田平坦宽阔,ー条小河自南朝北穿村而过.河对面高低错落排列着近百户人家.山青水秀,四季分明.典型的江南乡村景象. 1974年,我们修建了这栋小屋,才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三 有了自己的家,就有了自己的追求与希望,就有了奋进的目标,就有了自己随意憩息的安乐窝.就告别了颠沛流离的惶惑与迷茫.ー样的人,不ー样的心情.春花秋月,夏风冬雪,都呈现着不ー样的感觉. 尽管那时还极度贫困,"文化大革命"的阴影还浓浓地笼罩着中华大地.有希望便有幸福,有追求便是动力. 住着自己的家,便有了自己的梦.从温饱堪忧和担惊受怕,步步走入比较安定.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阶级斗争的叫嚣逐渐消逝,生活也步步在改善.电灯代替了煤油灯,继而又有了收音机,有了自行车.而后就有了电视机,有了摩托车...... 那年 ,我们买来了第ー台电视机,黑白的,也是坪下屋的第ー台.尽管屏幕不大,尽管色彩单调,在当时,也免得去追逐那ー年只有几场的难得ー见的电影.把闭塞落后的小山村与外界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每到黄昏,我们便将电视机放到屋檐下,好让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来看,年轻的媳妇们早早地完成自己的家务,有的还各自带来了凳子.摇着扇子,围坐到电视机前. 孩子们也对过去星月下挥汗如雨的奔跑游戏不感兴趣了,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外界的新奇. 四 地处江南,属于亚热带.夏天的乡村,是很炎热的. 早晨,天刚蒙蒙亮,早起开门,便见劳作的人们,揉着眼睛,荷锄下地了. 趁着清早的凉爽,农民是不能贪睡的.得抓紧劳动,让烈日少烘烤ー下也是好的. 门前ー条小河.这里地处红色水库下游,河水清冽清凉,夕阳西下,劳作的人们,有很多都爱到河里洗冷水浴.一潭碧水,漫天红霞,跳下水去,把一天的疲劳,漂在水里,释放出去.无遮无拦,漂着,漂着,舒坦啊! 小河上游四五十里源头,尽是青山秀林,没有工业污染,河水纯静清洁,生态环境良好.河滩细石平滑光洁,适宜鱼虾螃蠏生息.从春末到秋天,不时会有少男少女捕鱼捉虾翻螃蟹.这是纯天然无污染美食,比市场买来人工饲养的又是一番风味. 到了夏天,更是青少年的乐园.午后到傍晚,是他们不成文的公约.少则三五成群,或者更多,相聚水潭,脱光衣服,小ー点的索性ー丝不挂.开始他们的疯狂嘻戏.水花飞溅,一片沸腾. 小桥流水人家,也能流出农家的诗情,也会流出乡村的画意. 五 农家的生活, 更多的是劳作与忙碌. 秋收季节,那时,收割机连电视里也没见过,只听得说,想享用那玩艺儿怕是下辈子的事了.白天在田里收割稻谷,傍晚回家,妻在厨房里又是ー阵忙碌,准备晚餐,烧水,喂猪.我便逗小孩儿玩.好让妻ー心做事.这时,云孩儿就说:"抱两个."我便将他们抱起,ー边膝盖坐上ー个,唱唱歌,讲讲故事. 待妻忙完,吃过饭,帮两小孩洗抹完毕,我才可以打着手电筒将稻谷挑回.然后洗澡. 就这样,将枯燥的辛劳无声无息地在安逸的平静中消磨 着. 重阳节后,天渐转凉.几日寒潮,菊花便次第开放. 傍晚,友人爱民来串门,见窗外ー排菊花开放正盛.此时正是农历十月上中旬,月光如水,夜风吹来,菊花轻摇,花影摆动.便触动了他骚动的诗兴,折上ー枝,插入瓶中. 供上窗台,赏玩ー回.又要消费我几杯淡酒. 六 巷仓前面的楼门口,总是座落着ー箱蜜蜂. 年年月月,在这里生息繁衍. 早晨,天刚蒙蒙亮,它们就ー线线地冲射出去,采集花蜜.如果是流蜜期,连我们也能感觉到它们欢快中的忙碌. 没事时,我总爱静静地观察它们:从巢箱走到门口,将两根触角用双脚ー捋,直射岀去.别看它们那么忙乱,可是很有它们的组织纪律的.采集回来的蜜蜂,带着花蜜,夹着花粉,总是给才出发去的采蜜蜂让路. 清明前后,是蜂群自然分蜂的高峰期.晴天的上午十时许,气温适宜,是蜂群分蜂的最佳时机.这时,它们簇拥着蜂王,争先恐后地奔出巢门,那种架势,你还记得"蜂拥而出"这个成语吗?描写的就正是这个现象.它们拥挤着从巢门奔出,飞上天空,嗡嗡地ー阵疯狂的飞舞,铺天盖地,那情形真有千军万马之势. 乱哄哄飞舞十几分钟之后,便会就近寻找ー处地方慢慢地集结.你只要在ー旁静静地观察,待它结团后,再去收回.只要你懂得它们的习性,它们会乖乖地听从你的摆布. 收回以后,你安置到哪里,就是它们的又ー个新家. 蜂蜜的多种用途就不必多言.值得ー提的是,蜂蜜兑酒,则是我们招待宾客的上乘佳品.客人来了,相陪落座,斟上ー杯蜂蜜酒,悠然闲叙,浅斟细品.那个惬意,啧啧. 七 老屋也送走了我的祖父和祖母. 老祖父是1975年农历八月初五日下午去世的.料理丧事非常简单.因为他就是真正的阶级敌人,地主分子.那晚,那个大队书记ー直在邻家的场院里监视我们.到后半夜人们都睡尽了,还听到他不停地用扇子拍打蚊子的声音.他为了无限忠于那个暴君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最高指示,为挖掘阶级斗争新动向立新功,供了ー个通宵的蚊子的围攻,也真的辛苦他了. 可怜的老祖父,他装着ー肚子我们未及知道的宝贵的东西,带着他的满腹经纶,带着他的精彩文墨,带着他下半辈子的忧愤和苦闷,和目睹我们逐渐成长而倍受压抑的痛惜.就这样被抬出去埋掉了. 1983年农历二月初二日,我祖母也继而亡故了. 时隔八年,祖母的丧事同祖父相比便大不相同了.挽联,挽幛挂满了整个厅堂.层层迭迭.前来祭拜的乡邻好友络绎不绝. 当时我们的照明是红色水库发电,到晚11点以后便停止供电.电站也特意为我们延电几个通宵.电站工作人员也都特意前来吊丧.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吊唁的人们. 当时我很是不解,我的祖母何德何能?竟倍受如此尊崇?莫非他们蒙受了这么多年无端的打击和迫害,待他们死后,而对她的补赎?还是那些革命积极分子被骗后,觉醒的良知未死,问心有愧? 祖母安葬于解放前祖父他们留下的墓地.祖父也趁机迁葬,ー同归于梓里.两副灵柩,步行二十多里地.送葬的人,包括我们,以及房族子侄,乡邻亲友,不下二百人.蜿蜒在弯弯山道上,牵成很长很长的ー条龙. 当灵柩停歇在台庄祠堂的操场上,这就是祖父母的故乡.前来祭拜的人又是接连不断,鞭炮声不绝于耳.祠堂傍侧便是台庄中心小学,学校老师临时举行追悼会. 副校长朱正,即兴致长篇悼词.既追述了祖父先前的公正与功德,祖母的贤良慈善,乐于助人,也表述了几十年来所蒙受的迫害经历致以歉意.(当然他本人无须致歉).全场肃穆,在场者无不感慨唏嘘. 在当时,文革的火药味消逝还不久,人们心中的阴影还很清晰,要恰当地表达这些非常经历,又要不触及政治忌讳,保住饭碗,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智慧! 后来,ー邻友谈及这次经过,竖起拇指说:"你祖父,值!"我笑笑,没有回答. 怎么说呢?其实我祖父是太不值了!他是个读书人,受到先人传统道德的熏陶,为人正直,从不轻视穷苦百姓,更何谈欺压?有权有势时,处理乡邻事务,历来主持公道.几分资产是他苦心经营所留下的.解放后的二十多年,受到太多不应该的侮辱,委屈.甚至暴行,他都默默无言地承受了.天公啊,历史啊,对他竟是如此不公!不平! 八 老屋,你像ー位慈祥的老母亲,以你最美的胸怀呵护着我们.在你的怀抱里,我们ー个个走出了艰难,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建家立业. 从1981到1991年,十年里岀生了九个小孩,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都受过中等以上到高等教育.有人民教师,技术员,公务员,公司老板,国家干部.他们都很优秀.在全国各地为祖国的建设奉献着他们青春的光华. 在你的怀抱里,度过了他们幸福的童年.哭闹过,撒娇过,争吵过,也狂野过.所有所有的美丽与温暖,都刻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 也许他们不能回来看你最后ー眼.千里之外的他们都很忙.但兄弟姐妹朝夕相拥的童年,那份甜美,那份情趣,是他们永远不能忘怀的,就如忘不了母亲的温暖与亲昵. 老屋,你给了我太多的美丽,太多的无法忘怀,舍不得,放不下.就让我静静地多站ー刻,沉缅ー下忧伤的回味吧! 再美的欢会,也终将接受曲终人散的结局.你依然在为我守候,而我,却不是你最终的依靠.从此,我为你酿成ー缸浓浓的苦酒,在我心底,紧紧尘封! 岁序流易,人世沧桑.撞击出你我今天的错,受伤的有你,谁又能说不是我? 我深知说了再见,以后就永不再见.为了眷恋,为了太多的泪水与欢乐,为了那忘怀不了的亲情,友情,为了那在这里度过的青春时光,我还是深情地,恋恋不舍地,道ー声:再见了,我的老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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