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那年,徒步去北京(七) |
正文 | 第七天 九四年七月十六日 偃师 岳滩 清早起来,洗漱完后,然后在外面吃了早餐。 我跑到最近的邮电局把写好的几封信发了,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发信回来,天空突然下起毛毛细雨。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细雨,或许这难得遇到的人间温情,我们依依不舍向刚刚结识的老乡道别。 此生或许我们会相见,但很可能再也难相见。我们珍惜这此刻的拥有,便是人生最大的福祉。 在这里,我要郑重将这位老乡的名字公布出来,希望哪位遇到他了,请捎去我们最诚挚的问候,如果有缘的话,希望我们能够重逢,共同回忆二十年前的那段美好回忆: 老乡姓孙名炳良,湖南南县沙港市乡金华村人。 谢谢你,“及时雨”老乡孙炳良,一路上有你,我们不孤独,有你的帮助,我们一定会到达目的地。 许是这几天的好福气,有吃有喝,还有车坐,即便是昨天好好休整了一天一夜,我一迈开步伐,便感觉格外沉重,看来人又娇贵起来了。 看到路边的交警,便想去向他求助,想了想,还是不适合,终究没去。 一辆邮政车又吸引我了,去试试吧,结果可想而知,干脆,就驴下坡,采访一下他吧。他说邮电部门是个微利企业,国家每年要补钱。(令我们不解的是,后来我们在河北发现一个邮局修得特别豪华漂亮,还有一个邮电部投资办的工厂,也不知它们的钱从何来)。 后来,又遇上一位三轮车司机,看到我们在采访本上写写划划,真把我们当成了记者,他跟我们特别提到他们那个村的治安室乱收费,月月收,过春节也收。他还说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激了,注重空谈,不务实。老年人就好些,注重现实,他看到我们把他的话都记上了,又去忙他的生意了。 大约在十点多左右,我们到了岳滩乡。 在后马郡村一个鞋厂的摊子边上,与当地的村民又开始漫谈开了。 “毛泽东时产的粮多,邓小平时代产的官多” “期待国泰民安,还是毛泽东时代好‘’ “正确不正确,关键在底下” “现在买个什么新机器,也要纳税” “无法可言,乱得很” “人们的思想大不如毛泽东时代,还是以前好,怀念毛主席” “变压器增容要好几万, 什么都要钱” “贫富悬殊太大” “经济虽然较好,但人们思想混乱,没有主心骨” “富了和尚穷了庙” “走路子,挣票子”“农村走一步,看一步,过今天,走明天” 接着到偃师岳滩村工业区找了一家中外合资的化工厂李厂长采访。 他是郑州工学院机电系93年毕业生。 化工厂是利用贷款占用原来的麦地建设起来。91年创业,中间走过一段歪路,去年与台湾合资,现在发展势头很好,年产值达1800万,有工人40名,一半是农民,一半是社会招聘,平均工资200元,最高的4--500元。李厂长似乎颇有法律素养,采访完临走时,仔细把我们的记录本审查了一番。 一路走来一路歇。 我们盛水的瓶子换了三四个。 2:25分到偃师顾县镇。 “投资环境哪里找,合作伙伴找顾县”“干惊天动地伟业,闯高新技术之路” 巩义 4:20分进入巩义市地界。 柏峪村,小康村。 两个村办企业,六个联合体,160个个体企业,以工业、养殖、饮食、交通运输为主。 93年工业产值5600万,农业产值200万,村办两个学校(中学、小学),村级班子健全,农田水利设施齐全。人均小麦亩产900斤,玉米700斤,人均年收入1000元。 “柏峪人民多奇人,敢教日月换新天”。 下午5时,抵达回郭镇白云饭庄打尖。 女店主年轻靓丽,很精明。一边接受我们访谈,一边给我们赞助两碗面条。 但也没忘了好意提醒我们不要死读书,回去学着做点生意,不仅可以改善生活,也是一种成功的模式。 她还说他们这边的年轻人大多早早退学,要么出来打工,要么去做生意赚钱。 继续前行,看到回郭镇的电线电缆基地,不同凡响,很气派。看来这边的工业已经产业化、规模化了。 我们连夜赶路,说不尽的艰辛。 野外黑茫茫的,阒寂无声,只有往来的车辆闪过的车灯划亮国道。 将近十一点,突然从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传来几个年轻人的声音,让我们为之一凛,李急中生智,建议把雨衣拿出来穿在身上。我马上响应,虽然没有下雨,它可以增强我们的安全感。把雨衣罩在身上,只留眼睛看路,在这深夜的国道线,沙沙而行,要是别人突然见了,绝对有一种恐怖性的威慑。果然,对面的声音越来越弱,而人影却越来越近,但他们没有朝我们走来,而是走在马路的另一边,然后折向另一条路走了,警报解除。 想到这似乎有点装神弄鬼,我们不禁哑然失笑。 夜风习习,星儿闪闪,月儿斜挂。 真想找一块野草地,来个幕天席地,就此躺倒,一睡便休。 可是这样的荒山野岭,真要躺下来的话,会不会醒来还真是个未知数。 我们又开始打起国道线上那不绝如缕的车辆的主意了。 这副样子去邀车,肯定是不行的,吓都会把人家吓死。 正好赶到一段爬坡路,前面有好几辆大车在吭吃杭吃地爬坡,车速极慢。 我们做了一番示意,便选定一辆河沙车,非常轻松地一爬而上,想不到第一次爬车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只是为了怕司机发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尽量躲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悄无声息地躺下来,躺在这软绵绵的沙子上,真舒服。 这样不知躺了多久,也不知睡了没有,正在自以为得计时,忽然车子嘎的停下了。 是车坏了,还是被人家发现了? 都不是,人家问我们到哪里去。 我们这才如梦初醒答曰郑州,原来他早已发现我们,只是不识破而已,相反我们的那一番举动就有点掩耳盗铃,太小家子气了,原来是到了岔路口,他不去郑州司机。 我们只好万分不情愿地下了车。 凌晨两点,到达巩义市区。 在一个铁路道口,看《梅花三弄》,几乎要瘫软下来,不行,还得往前赶。 于是又走到一个纺织厂的门口。 那个保安为了在女朋友面前显本事,一口答应给我们找地方睡,可等了半天,人却不来了。把我们弄得一头雾水,看来不能傻等了。 还是继续赶路吧,又重新回到国道线,正好碰到一大堆车在那里休整,于是碰运气似的去邀车,结果还真神了,那老司机要我们把一个学生证押给他,然后就痛快地让我们搭了车。 大郑州 深夜三点,我们到了万丈光明的郑州。 大城市,在展示它繁华富丽、光彩耀人一面的同时,也有阴暗凄惨、不忍目睹的另一面。 这另一面便被我们亲见了。 还是在一个铁路道口旁边,李尖锐的眼睛,早瞅到了那一具倒毙在路边的僵尸,而我却不敢走近,去进一步确认。 这是真的吗?这是我伟大的祖国发生的惨事吗?要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发生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如今已经走在“丰衣足食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 ( 2012年11月30日,快要下雪了,郑州很冷。这天中午,立交桥下,一名农民工死了。 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被冻死的。 至今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想起了94年7月的一个深夜,我和一位兄弟徒步在郑州的大街上,靠近铁轨旁,卧着一具僵硬的尸体。时隔十八年,我们虽已跨入“盛世”,却仍然不能避免这类人间悲剧重演,令人心痛,亦令人发出新的天问。于是吟成数句: 盛世神州庆升平 忽报民工病饿死 做鬼风流党恩颂 公平正义空翻影) 步履阑珊地行至一仓库门前,铁门里面有个年轻人正在看世界杯直播,三四名决赛,瑞典对保加利亚,我们央求那个人让我们进去看,可他打量了我们半天,终究不敢开门,不过把电视移了移,让我们勉强能看到。 这就是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戒备与防范。人的安全意识提高了,但是那种古道热肠却渐行渐远,只能到遥远的乡村或豆棚闲话、夜雨秋灯里去寻找。 看一阵,睡一阵,得知最后结果是瑞典4:0大胜。 我们还是继续走吧,火车站应该会收留我们。 跌跌撞撞,面目萧瑟,身上脏得不行,走在晨曦初现的郑州大街上,弄不清是我们看郑州,还是郑州看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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