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偶然人生(续八) |
正文 | 一个月后,赵元魁的老爹赵富生才来看他的儿媳妇。 赵富生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算是个地地道道的富农分子,社员都叫他赵富农。他在队里是重点管制对象,重点改造对象。他在队里只能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但这些对他都无所谓,他早已麻木了。 他见到了太多的朝代更迭,家业兴败,人情冷暖。他出生在大清帝国,慈禧太后威震天下,权势熏天。可八国联军打到北京城,一把火烧了圆明园,把慈禧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她死了。她的儿子光绪皇帝比她早一天也死掉了。大清朝又找出一个溥仪当皇帝,结果是当了三二年,孙中山一闹,大清帝国就灭了。可惜溥仪皇帝徒有皇后、嫔妃竟是自己阳痿不举,皇帝一脉就此绝了。这期间, 赵富生脑后的辫子还没留长,长袍马褂还没穿旧。 接下来是民国政府,孙中山推翻了清朝当了民国大总统,自己竟也干不下去,辞了,客死在北京。袁世凯当了总统还不满意,闹得要当皇帝,结果当了没几天,当不成,吞金自杀了。到后来,更是“乱纷纷,你方唱罢他登场”,都是为蒋家做嫁衣裳。就是蒋家也是好景不长,共产党要干革命,搞得他焦头烂额。日本人也打进来了。蒋介石只得拖家带口跑到重庆。日本人烧杀抢掠了七八年,中国的半壁江山沦陷,老百姓家破人亡。但日本人也没占领了,还是投降了。 再到后来,共产党三二年就把蒋家打败,全国解放了。赵富生的房子被分了,土地被分了,所剩无几的金银财宝也被分了。他老伴投井而死。他变得心灰意冷,呆傻痴楞,变成了像一个由人拉线的木偶,每天毫无表情地给队里掏大粪、出马圈,无言、无怨、无悔、无闻。 那天,他当着民兵的面毫无表情,只是“嗯、嗯”点头,民兵命令他去收受尸,他也是“嗯嗯”点头。 当那个民兵义正词严地训斥:你儿子是在大炼钢铁阵地上临阵脱逃,逃跑被抓,掉在沟里死的,罪有应得。他这才抬起头来,却生生地看了民兵一眼,喃喃地说:“他该死,他该死。” 就是那天,他把血肉模糊的儿子放在破败不堪的家里,他悲伤地看着,他俯下身大哭,他的哭声是那样的凄凉、悲惨,他的泪水流进了文渊河,他的哭声惊起了老鸹,老鸹在天空中盘旋、哀鸣。此时,他不知道就在那天早晨,在河湾村一间破屋里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这些年,人们第一次听见赵富生这样大哭,这样撕心裂肺地哭,悲痛欲绝地哭。但人们不敢去看他一眼,只能是在心里为他叹息。 他儿子的尸体在家里放了几天,他哭了几天。他将家里仅有的一个炕柜改成一口棺材,收殓了儿子,他用攒下来的两块窝头还是叫了那个傻小子,在坟地里挖了坑,草草埋了。 赵家坟地里风水不再。那棵挺拔的、如椽大笔的松树早已为大炼钢铁献身。赵富生扶躺在地里嚎啕大哭,惊天动地。一边的傻小子,呆呆站着傻看,无动于衷,他心里想的两块窝头。 他的哭声惊动了全村的人,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他儿子死了,知道了他儿子是掉在沟里死的,还知道了儿子是逃跑回家看要生孩子的老婆,知道了他儿媳当天给他生了生了个孙子,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后来,还是那傻小子告他的,那傻小子结结巴巴地说:“你给我个窝头,我就告你,你儿子生娃了。要不我不告你。” 他实在没有窝头,就给了他两个菜团儿。问:“谁告你的?”傻小子一边啃菜团儿一边说:“俺在家里烤火,是俺婶儿说的,她们说你以前可好活哩。这会儿可恓惶哩,你儿子看书识字有文化,就是白活了一场。你哭的时候,她们也哭呢。” 他也知道儿媳快生了。只有那傻小子才和他说真话,可没料到儿子竟是这个遭遇。无奈,他在村里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他要出村要向队长请假,他早已吓得不敢逃跑了,只好拿出一块有袁大头像的现洋,偷偷送给了队长的老婆,才批准了假。 赵富生战战兢兢地来到河湾村,孤苦伶仃地进了屋,看到的孙子睡在炕上,顿时扫去了心头大半的阴霾。,他见孩子虽然瘦弱,但头发乌黑,双眼有神,目光灵动。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他强忍着不敢提儿子的事,倒是媳妇先说了: “爹,这几天,俺老是梦见元魁回来看俺娘儿啦。他满身泥土,俺想和他说话,可他就是不搭理俺,他在山上没事儿吧?” 叶子赶紧说:“能有啥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惦记元魁呢。” 赵富生听了,不由得眼泪刷刷往下流,再也忍不住了,就哭着把儿子的死的告了娥子。 娥子听了顿时觉得天塌地陷,天昏地暗,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娥子哭,赵富生哭,叶子哭,孩子也被惊吓得哇哇大哭,整个屋里哭声一片。 这阵哭,竟把孩子吓得抽搐起来。红扑的脸蛋儿憋得发紫,他们一下慌了神,叶子的脸煞白说:“他爷,你赶紧寻俺那口子去。” 赵富生也没问到哪里寻,慌慌张张往街上跑。他刚要开街门,门却从外面拉开了。贾先生正好回来。赵富生嘴里喃了一句:“这娃算是命大,有造化。”贾先生回来,一阵手忙脚乱地抢救,孩终于缓过来了。 这时,一片悲凉的屋子,随着婴儿的啼哭,叶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个不停。 孩子哭了一阵,叶子喂了些炼乳,吃饱睡着了。 孩子保住了,可他那羸弱的身子,实在让娥子担心。生活怎么过,孩子怎么养。他们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唉声叹气。屋里陷入了无声的沉寂,似乎过了好长时间,娥子唉声叹气地说: “爹,俺和你商量下,要不把就娃给俺叶姐养活吧,他爹也没啦,这娃咱实在养不了。 “爹,你也看了,娃身子不好,万一娃有个事儿咋办?为了娃的好……你说呢?”娥子接着连哭带说。 赵富生早被生活压得爬下了,已是自身难保,自顾不暇。他心里不愿,也没办法,他也给不了母子生活,就说: “元魁也没了,俺也帮不了,就让孩子逃个活命吧。” 就这样,这个孩子由于偶然的事件,爹死娘未嫁,他先要改变命运。他由贾先生抱养,身份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应该是贫穷的农民,人人喊打的富农后代,一下子变成人人羡慕的城镇居民户口,吃上了市民的供应口粮的,他在人生的另一条道路上前行。 娥子对叶子说,:“姐、姐夫,你俩都在,孩子还没起名儿,你们就给起给名儿吧。” 叶子满心欢喜,随口就说:“小名就叫三宝吧。” 叶子笃信佛,离河湾村不远便有一座净土宗寺院,她虔诚地信着净土宗。成天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认为只要不停地念佛号就会脱离苦海,到达西方极乐世界。她一心盼菩萨保佑,给孩子起名“三宝”有皈依之意,好让菩萨保佑。 叶子和贾先生的说:“当家的,你回去查查书,给娃起个好官名。” 没多久,孩子抱到了贾家。贾先生阅览了几乎能找到的书,查了不知从那儿借来的残破不全的《康熙字典》,对比了十几个备选名,考虑了七天八夜,终于起了个好名——贾来福。(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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