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胭脂泪 |
正文 | 又是年暖春,几只燕子寂寞的,在并不浓密的柳梢停驻。终是江南,多少,还有燕子。 江南早已没有曾经小家碧玉的气息。玉带般的桥下,河水浑浊而缓慢的流动,汽车的喇叭声在马路上刺耳的充斥,呛人的黑烟模糊了颜色。人们行色匆匆。车流像长蛇一般在公路上扭动着。车里的人,吵嚷着,夹脏话。 这是江南,也不是江南。 一个高挑女子,神情漠然的逆着人流里,走走停停,着旗袍。 偶尔,几个拎着早餐、夹着电话白领,边跑着回头,很惊诧的看她一眼。 她赶紧趁着一个人流的空档,不急不缓地走上一个巷子,那通往一个剧院。高跟鞋的声音,很远的回响,这是完美而又突兀的古典。 眼前的晾衣绳像网一样,她左躲右闪,低头避让。 她微扬着下巴,精巧的鼻子,紧抿的薄唇,一双丹凤眼。 剧院想是要破产了,连化妆间的这么小。 昏暗的灯光下,她一言不发的坐在镜面前,好像与身后的哄闹,隔了世界。 她在细腻而固执用胭脂上妆。 这怕是只有她还用胭脂上妆。 她逼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眉毛画粗了,便匆匆跑去找湿毛巾,轻轻的擦,却越擦越花。最后她一赌气,便都洗去,重画。 旁边的配角半讽刺的问她:“有必要吗?反正又没人注意!” 她画一半妆的脸上,眉毛忽然凝起,冷漠的开口:“我有必要。” 配角很虚伪地干笑了一声:“哟!这年头,您这样的人可真少见了呢!”翻个白眼,斜视的眼睛像两把针一样射向她,撇了撇嘴,继续涂她的指甲油。 有一些嘈杂的声音涌入她的耳朵,无非是再重复两个与她有关的话题:清高与曾经。 她细细的画完最后一笔,对着昏黄的镜面,满意的勾起唇角。 举手投足,胭脂红妆。 走廊里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鞋跟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团长来了。 肥胖臃肿的身体被塞在名牌西服里,光秃秃的脑袋比他的皮鞋还亮。 哄闹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众人侧过头,要想一睹新团长的风采。 砰地一声,门几乎是被摔开。 “大家到时候都好好演啊!要是这次‘非遗’申请成功,那我们就都过上好日子了啊!呵呵!” “是呀是呀,有团长您的领导,还怕没好日子过吗?”大家一起和配角笑了起来,谄媚,恶俗。 她厌恶的皱眉,没有附和。若以前的团长还在,剧团也不至于这样罢! 团长走到她的身边,她只觉得眼睛被那条粗粗的金链,晃得难受。 “你可要好好的演啊,这次能不能申请上,就靠你了!”说着,用肥宽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心底莫名的窜上一股火来,翻搅着她的胃,她的心。“我哪次没有好好唱?!管他是谁!”说罢,抱着戏服走了。 昏晃晃的灯光下,团长只看见一段光洁的发髻。 他的脸白了白,什么没说,转身走了。 “秦淮无语话斜阳······”莲步微移甩水袖,纤纤素手轻握扇。胭脂红洇在扇上,艳在她的脸上。台上寂寞,她心清凉。 台下湮没在黑暗里,本应什么都看不见。可她偏看见团长谄媚的笑容,那双肥宽的手,将一个精美的礼盒推向旁边——那崇高而肮脏的演绎。 一群不懂戏的人,懒洋洋的卧在椅子上,看手机,修指甲。甚至有人,大声的接电话,放摇滚。 她的心里酸涩着,突然昨天母亲找她谈话的一字一句,刺进她的脑海里。 “现在还有几个人听戏?你不想想你以后的出路!你怎么办?” “你美术功底不错,我已经托亲戚帮你找到个工作,去试试。” “你还有脸提你那个为了剧团抛弃妻子的爹!” “我最后问你,你到底辞不辞掉?不辞掉,你也别认我这个妈!” 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地将扇子向地上一甩,转身走了。 只剩鼓点很悠远的传出去,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舞台灯光,惨白的照着一那片胭脂的残血,凄凄的,无焦点的缓缓散开。 台下一片惊愕,团长气呼呼的拖着肥胖的身躯追到化妆间,却只看到一个高挑着旗袍的女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寂寂长廊里回荡。 团长气急败坏的指着她的身影破口大骂,转而安排配角匆匆的化妆,又一脸谄媚的去给领导端茶送水。 她奔出剧院,坐在路旁。 这么短的距离,像是她的前半生。那么短,那么长。 “胭脂,胭脂······”她失神地喃喃。 清泪混着胭脂滴在旗袍上,晕开一圈又一圈。 几周后,她和普通白领一样,顺着人流挤入地铁。 她从地铁口出来,猛地一抬头,忽然在尘土黑烟飞扬跋扈的马路对面,看到大屏幕上打出了剧团“申遗”成功的合影。 她漠然的转身,上了一辆公交车。 一张名片,从她的包里滑出,静静地躺在马路上。 “冷胭脂,平面设计师。” 汽车飞驰而过,卷起这片纸。 扬起。不知踪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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