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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难忘祖母返乡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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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祖母返乡一幕

接连多日,收视《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触发甚多,尤其想起当年那悲惨的岁月,和祖母生离死别的一幕!

那是1971年的严冬,冰封大地的一天。

我家被迫从苏州城里下放到苏北大丰农村已经二年多了。

北风正尖利地嚎叫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从关不严实的茅屋门窗缝隙里,直往屋里灌,寒气侵肌彻骨。

我家祖母父母和弟兄三人(另有大哥独自在昆山插队)老小六口都蜷缩在一间低矮窄小的破茅屋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阴沉的天空发愁。

伴随着北风撼动茅屋的格格声,屋角床上不时传来希呼希呼的揪人心肺的哮喘声。年过古稀的祖母正被无情的寒风呛

得前俯后仰,透不过气来。她的老年哮喘又犯了!唉,怎么办呢?一个祖居南方,身体多病的老人,如今背井离乡,

沦落异地,该有多么难受啊!

暮色渐渐降临,茅屋里点起了闪闪忽忽的一豆油灯火。

我摸到灶前,想给老祖母熬一碗米粥,好让老人家暖和暖和。但我刚一揭开锅,就想起前一阵好不容易借来的二斤大

米,早已给祖母熬粥吃光了。粮袋里只有苏北特有的那种粗糙而有霉味的陈玉米面。嗨,今天只好让老祖母再喝难以

下咽的玉米糊糊了。

我煮好玉米糊糊,走到老祖母床边,劝老人家喝了一口暖和一下。轻轻地捶着老人那微微弓曲的背,抚摩了好一阵,

才使祖母缓过气来。

苏北的冬天太严寒了,生病的老人在缺医少药的农村,怎么能安然过冬!不行,得让祖母回到温暖的浙江老家去,到

小叔那儿去。不能再让老祖母在此受罪了!

我在沉闷的气氛中,向父母提出了这个建议。

“让你阿婆回宁波老家去也好。”父亲半响才吐出这句话,“可是,现在哪有回乡的车旅费呢?”父亲深深叹了一口

气。

可不是,一家人失业在乡村,父亲那份解放初期的保留工资(92.27元)早就没有了。将近年底,队里做的几百个工

分不过抵作口粮钱,哪有余钱让祖母返乡呢?

我心里一动,马上想到自己还留存着三十元钱。那是我今年初担任乡村教师来的大半年,在每月12元工资中一点一滴

节省下来的。现在不是正好给祖母派用场了吗?我说出了自己的心意。父母亲苦笑了一下,老祖母那无神的老花眼似

乎忽地亮了一下,她看到了一丝期盼,痀偻的腰背也挺直了许多……

过了几天,大雪停了,天放晴了,祖母的精神也舒爽了很多。她老人家就决意要离开苏北农村,迫不及待要扑向浙江

故乡的怀抱!

于是,父母尽可能设了家宴,为祖母饯行。不知为什么,全家人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母亲默默地为祖母收拾了简单

的包裹,说了声:“这么远的路,您老人家一路要保重啊!”就哽咽了……

我们落户的乡村到县城,必须先走到新丰镇,然后坐二轮车(即专跑运输的自行车)到大中镇,期间足有三四十里路

,而且大多是坎坷不平的泥泞小路。那时根本没有交通工具,要想到县城坐汽车,到千里之外的宁波,只有走完这段

望而生畏的泥路野径。

接近晌午,我就搀扶着老祖母踏上了这条通往故乡的路。

那望不见尽头的蜿蜒小路上,积雪还没有融化。昏黄的太阳光,透过铅灰色的云,无力地照在我祖孙俩的身上。在败

草夹道,残雪泥泞的路上,我们坚持不懈地往前走!

黄昏时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终于艰难地来到县城。我们立即投宿车站旅社。在路上跋涉了五个多小时,实在疲

倦极了。祖母一上床就瘫然而卧。这县城旅社自然比我家破茅屋暖和,祖母稍稍喘息了一会,就发出熟睡的鼾声。

我却实在睡不着,听着祖母的鼾声,呜呜咽咽,如诉似泣,像是在悲叹我们一家被迫害下放的不幸遭遇,又像是暮年病体不由自主的呻吟……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久久地凝视着祖母慈祥而衰老的脸庞。油然想起幼年时祖母爱抚自己的

情景……今日在如此困苦的日子,异乡客地,送别古稀祖母,不知何时才能重逢?!想着想着,我的眼泪沾湿了大半边枕头。

不知想到什么时候,我也昏昏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用力睁开发涩的双眼,挣扎着坐起来。只见祖母已经起床,收拾好包裹,正等我一起去

车站呢、

发往宁波的长途汽车清晨五点就要开的。我马上拎着包裹,怀着沉重的心情,扶着祖母向车站蹒跚走去。

在车站候车厅,我面对归心似箭的祖母,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胸口仿佛塞了一团乱麻,憋得慌。想对祖母说些什

么,就是说不出来。这么沉默了好一阵。我掏出身边仅留的五角钱,塞进老人手里,失声哽咽:“阿婆,您早点

还没有吃过,就在路上买点吃的吧。阿壮不能陪您了,您一路上千万要小心啊……”祖母紧握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半晌才慈祥地说,“阿壮,我知道你很有孝心!以后情况好转,你一定要到老家来看望我啊!”

我睁大泪眼,凝视着老人家,要把每一个字铭记在心间。多么难忘啊,那似乎生离死别的情景!

催促旅客检票上车的喇叭响了。我情不自禁地扑到祖母怀里,喃喃而泣:“阿婆,路上小心,回乡来信啊”随着

人流移动到进站口,就把包裹交给了老祖母。

一眨眼功夫,祖母就被混乱拥挤的人流踉踉跄跄地推进了入站口,拥到汽车门旁。我把脸紧紧贴在候车室的玻璃墙上

,从争先恐后的旅客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可怜的老人的一举一动。老祖母背着包裹,使尽力气想登上汽车踏板,她的

身子在颤颤悠悠地晃动着,双手在空中拼命地舞动着,脸上的根根青筋暴涨着,嘴里不停呼喊着,一个劲地喘咳着……

目睹着这一幕,我心里火燎般的疼痛,浑身冒汗,恨不得越过玻璃墙,去扶老人一把!

幸而此时,从车厢里伸出一只手,将我祖母拉上了车。我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老人身影的消失,车门也哐啷一声关上、“嘟嘟嘟”。汽车开动了!

我如梦方醒,猛地转身冲出车站,向公路跑去。发狂地喊——“阿婆……阿婆……”

在积雪未化的公路旁,我呆呆地站立了很久很久。我觉得祖母此去返回故乡,将依靠在老家做木工的小叔度日,也是非常勉强的。“文革”期间,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故乡也不是可以安居的地方!恐怕祖母多病残年,经不起折磨,受不起风霜!这一离别,莫不就是……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腹中饥饿,身上寒冷,双脚沉重。好不容易又踏完三四十里返程路。挨到家里,已是午后。想到灶间找点吃的,却浑身无力,倒在灶前的柴火堆上。

…………

尾声:

果然不出我料,祖母返乡后的第二年(1973年),因文革动乱,因出身于民国富绅叶鸿年公之家庭,祖母小叔均遭受不平待遇。祖母在故乡冬至那寒风之夜,剧烈哮喘,呼吸困难而无人照看,病逝于老家祖居的叶家四房大屋。享年七十三岁。

2006年中秋前,今天这个日子,我独自去故乡探视父老乡亲,诸位叔叔舅舅,随即与父母弟兄一道发起为祖父母重修墓地,为曾祖父母撰写碑文。投资万余元,在茅洋山重建祖墓,了却了平生心愿!

苏州叶在壮 即刻即兴写成此文

2014年9月4日22: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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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3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