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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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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

突然我就睡过了,没有按时起床,误了上班的点。原因很简单,那个固定的声音没有按时发出。我不愿意给手机定闹表,费电、闹人影响家人休息。原本是附近有一家准军事机构,每天早上按时传统的吹起床号,正好对上我上班起床的点。后来地产开发,那家准军事机构搬家了,也就没有了号声。不久的一天开始,楼下天天早上有一个固定的叫卖声,尖刻而悠远,在春夏秋冬的每一个黎明时分,透过厚重的雾霾,透过夏日闷热和冬日寒冷声声呼唤我起床,并植入我的生物节律。今天没有响,不久有一串短促的鞭炮声,虽聒噪醒了我,但还是误了我上班的点。

我住的楼下有几间老房子,红瓦房,原本被开发商征用了,窗户门都拆除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房子又被人简单整理起来,房上遮盖了许多的塑料布或油毡,还有食品袋、彩板瓦、废玻璃、旧铁皮,似花花绿绿万国旗,不仅一块一块像斑秃一样的难看,而且刮风进风,下雨漏雨。租住的大都是年老收破烂的、开摩的、烤红薯等做小生意的,房租虽然很低,但租户还是不停的更换。后来搬来一对老妪,带着一个小女孩,老的是母亲,九旬开外;小的是闺女,年逾古稀;小女孩是闺女的重孙女,奔“三”了,有钱的家庭该是上幼儿园了。祖孙五代三个人睡一张床,衣服挂在横七竖八的铁丝绳上,做饭的家什凌乱的摆在地上。家具就是几个捡来的纸箱子,放些简单的换洗衣服。一只20瓦的白炽灯,天全黑的时候从门缝里和房顶瓦隙里露出黄白的光线,刺入大块的黑夜帷幕,昭示一种生命的存在。没有窗户,墙皮似乎老早的时候刷过107涂料,受潮斑驳了,似一张硕大的白癜风的脸花花搭搭,粉末粉块时不时掉在地上或凌乱的床上。老鼠遁地而入,来往于纸箱子和床底之间,啃噬丢弃的鞋子或装杂物的袋子,能吃到白菜叶子或发芽的土豆就是美味佳肴。荤腥断无可能,因为主人就没有那爱好。楼道里那只隔年的栗色野猫也会打房顶捏脚捏脚的路过,偶尔喵喵几声和老鼠朋友打个招呼。

老娘微胖,佝偻着身体,酱黑色脸上一块一块的色斑,凸显病色。天好的时候,她会自己慢慢挪动到楼前一块楼板上坐一会,后来她闺女捡来一个破旧的藤椅,长久放在门外的前边,她就坐在那里,偶尔叫一声小女孩:“丹丹,别跑远!”声音嘶哑而微弱。小女孩不知道是没有听见或是不屑,只顾自己玩耍那个捡来的布娃娃。她们三代早婚。老娘有三个儿子五个闺女,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已先她而去,现在跟着这个的是第五个孩子。孩子多了各自有各自的困难原因,闺女出嫁,一个怕老婆的儿子没得依靠,只得跟了闺女远走他乡。好在没有严重的疾病,只是类风湿困扰了多年。看着自己的孩子早出晚归,自己也帮不上忙,半夜睡醒听到闺女哼哼的呻吟,心揪的厉害。她总是一个人目光呆滞的看着一个地方,头耷拉在肩膀上,像个面团一样瘫坐在那里,很少和人说话,楼前的老太太或过往的人偶尔会听到她长长叹息声,还会含混不清的呓语:“我怎么也不死哟!”

小女孩是她奶奶大孙子的第三个闺女,由于父母捞到了儿子,她成了多余的人。跟着太奶能吃饱饭,没有了黑眼瞪白眼翻,没有了无端的打和无端的骂,好像从步履艰难的沼泽地走入了平缓的沙漠,阴云散尽,天空高远。白天城里的孩子都参加昂贵的各种学前教育去了,她就一个人在楼前院子里不厌其烦的摆弄那个布娃娃。城市少有飞鸟,近处也没有鲜花,除了冰冷的楼房和匆匆的行人,甚至没有一棵树。天气变化前她会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跟随蚂蚁好远,直到不能再跟的地方,然后再去追寻下一个蚂蚁。傍晚是她一天快乐的时间。她皱巴巴的黑红圆脸,穿着一身不合体混搭衣服,靠在车边好奇的看着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一群孩子玩耍花样翻新的现代玩具,偶尔也露出淡然的笑容,却是那么另类。那群孩子围着她嬉戏,或是陌生人好奇的询问,她都一脸的恐惧,但不敢哭,也不跑,就眯着眼呆呆的站在那里。晚上是她的世界,天将黑的时候,那只漂亮的栗色猫朋友会如期而至,她们是同龄的,互相牵挂,有更多无言的交流。一个在墙头,一个在地上,都用眼和脸的变化问候、问询,好久以后,一个异样的动静会促使喵的一声结束一次会晤。老鼠细微的动作她总能观察到。一老一小从洞府徜徉而来,在昏黄灯光下经过一大片粗糙屋地总能碰到这个庞然大物小女孩。她跺跺脚,它们抬抬头,她微微一笑,它们就悠闲的奔美味菜叶子去了。只到一声“丹丹,看看你太奶回来没有!”,他们才结束一次愉快的幽会。一阵咯噔咯噔的车轮声,她知道太奶回来了。“我的乖乖哟!”太奶停下三轮车,开门进来,一把将重孙女抱起,狠狠在皱巴巴的黑红圆脸上亲一口。这是每天的规定动作,使她热血贯通,使她如释负重。

一辆脚蹬的三轮车,二手的,不断的变换着上边的装饰。 秋天车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那是护腿宝,一路的或停或站,招摇过市,从不叫卖,也许是那一口不改的豫东口音无人听懂,也许是为了躲避无处不在的城管。她多半停靠在闹事街区,有时也驱车十几里去赶集赶会。夏天车上是一个简易的架子,几个罐头瓶装着不同色泽的调料水子,一摞黄的是米皮,一摞白的是凉皮,几只苍蝇在架子和她汗湿的汗衫上飞舞停留,她干瘪的乳房印出两个下垂的印迹。冬天卖菜馍,车子上一个炉子,一个面板,一盆拌好的菜蔬。她五短身材,冬天身着酱色老款羽绒服,套一个黄花的围裙满是油渍,从胸垂到地,更显臃肿。个小腰不弯,穿一双看不出花色的平底布鞋,走路带着风。头和脸是她 的主要功夫地,乌黑的头发扎一个发髻,一旁别了一个醒目的塑料蝴蝶花,圆脸黄里透红,不多的横竖褶皱里残留了不少劣质雪花膏。院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私家车,几乎每天早上五六点钟都能听到她声声呼唤:“谁家的车,挪挪吧,让我过去,求求你们了!”“3—5—7—87,谁家的车?”。楼前喊叫一阵看没有反应,怕是楼上的车主住在南边的屋子,她就在跑到楼前叫喊,声嘶力竭,有时能喊叫一两个小时也没有人理睬。楼上楼下的人都醒了,静听一个外地口音的叫喊。一次我下去开车,看见她站在三轮车前一边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喊着,一边在不停的落馍,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平和。即便哪天好运没有堵车,也总能听到她“菜馍好了!”的叫卖声,那是呼唤院门口几个吃固定早餐的学生。

她二十嫁人,二十三岁丧夫,带着两个儿子守寡四十六年,历经公公婆婆冷眼,村人邻里欺辱。从挣工分养活孩子,到喂猪喂羊,扒了草房盖瓦房扒了瓦房盖平房给儿子娶媳妇,像个女汉子一样行走于天地之间,把毕生精力全部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孩子们,孩子们也理所当然的接受了母亲的馈赠,虽然天地和孩子没有给予她多少的温暖。她的老大儿子娶妻生子自成体系,和自己的儿子一致将丹丹视为弃儿,行将送人 ,太奶只有义务承担了代养重孙女的义务 。老娘虽有一群儿孙却没有立足之地,她又承担了赡养老母的责任。她来到这座城市是投奔一个远房亲戚,为的是二儿子扒了平房盖楼房欠下的那十几万元钱款。城管没收了她三辆三轮车,她无力抗争,唯有暗地流泪。她晚上准备到十点多,早上四点就起床,她不知道累。当她看到年迈多病的母亲和幼小孱弱的孩子,她感觉力不从心,有许多的无奈她。攒够五千元就给儿子打到账户上,打电话给儿子确认。当她听到儿子电话里说“收到了”的声音时,总有暖流涌上心头,走路越发轻松,她坚信自己还很年轻,还能挣很多的钱。那天早上堵车在院里时,我听见她自言自语的说“过了年我就七十了,给儿子的钱也挣够了,回家不干了。”她身体很好,她必须好好的享福。她的母亲和重孙女也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我睡过了,误了上班的点,当我郁闷的走下楼时,楼下有些骚动.她破旧的大门敞开着,门上贴着一张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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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1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