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木索马的中国专家 |
正文 | 自从木索马医院的院长正式要求我每天早上先到ICU查房然后再去门诊后,我这个援外专家算是正式被认可了,真正的“名副其实”了。 到坦桑来医疗援助的中国医生都有一个逐渐被认可的过程,并非你有高级职称,当地医护工作者就马上认可你为专家的。外科医生只要英语过的去,一个漂亮的手术往往就征服了手术室,可以顶着专家的帽子潇洒的走出来;内科医生为自己正名的路就非常漫长。英语越棒越好,内科病需要仔细问诊,交流是不可避免的,而整个病历的书写和诊疗过程涉及到的专业词汇又是相当惊人,因此没有好的英语基础甚至很难首先征服你的医助,更别想获得其他医生的认可。木索马医院没有什么检查手段,经验性的诊断治疗只有一个方法来证明你的医术,那就是病人的预后。但是即便你诊断的非常正确,想治好坦桑人的内科病,也是困难重重。一是缺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品,面对病人,专家和非专家一样的水平;二是没钱治病,大多数坦桑病人不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治病,往往病情略有好转就出院了,或者只在门诊治疗。这些客观条件的存在已经增加了让坦桑医生短时间内信服你的难度,况且还有我们自身主观方面的原因。医疗队的队员大多来自国内的三甲医院,职称越高的专业性越强,都是精通某个专业,但是来到坦桑后需要看整个内科的疾病,甚至还包括传染病,这对每个国内专家来说都是挑战。我是呼吸专业的研究生,当地最多的疾病却是疟疾、心脏病和消化系统疾病,好不容易碰上哮喘的病人,能用的药只有口服的氨茶碱、沙丁胺醇和强的松,这让我如何证明自己是治哮喘病专家中的专家呢?好在干过多年的重症,又迅速恶补了疟疾等常见传染病的诊疗,即便如此也是经过半年之久方才证明了自己内科专家(当然是相对的)的价值。 得到了坦桑医护及患者的信赖后压力更大了,因为碰上任何问题,你不能说不知道了。当你被请去会诊,病人和医生都寄予了厚望,你不能简单的说不知道什么病,即便确实不曾见过,也要把值得怀疑的疾病和对症处理的方式告诉他们。现在医院医护人员及家属患病首选中国专家,甚至包括一些儿科病人。疾病更是五花八门,一些早已被诊断过的先天性心脏病,残疾等也会慕名而来。对这些病人即不能推诿,也不能搪塞,反复询问病史和仔细的查体,详细的跟病人和家属解释病情,最好把发病机制和目前的治疗进展说一点,这样才能看见患者和家属带着满意和佩服的眼光离开。就简单的因为你是专家,你必须为别人付出更多。 专家的价值很多时候就在于解决别人不敢解决和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次成功的救治会让你专家的名号增辉不少。上次怀疑急性胰腺炎的牙科医生最终痊愈出院了,其实对于他的救治有很大的侥幸,只能说他的病不算很重,可能不是坏死性胰腺炎,但是不管怎么说疾病是被我治好的,每次去口腔科会诊都会被称赞,我只能一次次的说千万不能再喝酒。真担心他有恃无恐的再喝酒,我可没有把我再救他一次。 上周五晚上一个电话把我叫到了干部病房,我到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正急的团团转。患者是医院职工的亲戚,职业司机,胸痛5小时入院,除了胸片没有任何检查。问完病史查完体,做了心电图的检查。心电图示胸前导联ST段弓背向下型抬高,结合病史和有限的实验室检查我首先考虑急性心包炎。这边结核发病率高,考虑心包炎应该没有错,但是多年的行医让我变的比刚工作时谨慎了,虽然不典型还是担心心肌梗死的可能,苦于医院不能做心肌酶谱等检查,一下子排除不了。坦桑的大夫和护士都在等我的定夺,我又去反复问发病的情况,再仔细的做心脏听诊检查,心音有力,确实也没有心包摩擦音,这时候真的觉得辅助检查的重要了。平时门诊病人病情较轻,大多能够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可是面对危重病人我就不由自主地怀念国内的条件了。要是在国内早就有一大摞的检查结果了,综合各种阳性信息,诊断也不用这么纠结了。看着坦桑大夫已经下了止痛药,我告诉他不能完全排除心肌梗死。他接着问我怎么处理,我知道在这能用的药不多,先吃上阿司匹林吧,口服300mg。坦桑的大夫一脸的惊讶,300mg闻所未闻啊!半夜三更的我也不想跟他多解释,让他执行医助,并叮嘱病人绝对卧床休息,明早再复查心电图。 回到驻地,我心里还是很担心那个病人,可是即便我陪在病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把心电图发给国内的心内科专家王庆元主任,希望他明早看见了好给予指导。第二天一早醒来,主任的留言跟我考虑的一样,建议做哪些检查排除心肌梗死,我回了一句话,啥也不能做,除了复查心电图。匆匆忙忙来到医院,病人情况还可以,血压略高,心率偏快,这些改变都可以接受,但是复查心电图,槽了!心电图明显变化了,前壁大面积心梗。这么典型的心电图,诊断毋庸置疑了。暗自庆幸昨晚吃了阿司匹林之余,我赶紧思索怎么抢救病人。急性心梗在木索马根本不用考虑介入诊断和治疗,溶栓也不用想,抗凝药只有阿司匹林。脑海中急性心梗后的ABCDE治疗方案快速的与当地的医疗现状结合,把能用的药都用上。吃上硝酸异山梨酯;没有倍他洛克就用普萘洛尔代替吧;没有依那普利就用卡托普利;没有降脂药只能多吃蔬菜了;再次叮嘱绝对卧床休息,保持大小便通畅;告诉护士密切观察病情变化,注意是否出现心衰的临床表现。 第三天病人没有出现心衰,除了胸痛没有特殊变化,复查心电图却是下壁也梗了。我只能如实的跟医生护士还有家属再次讲解了病情,疾病还在进展,治疗手段有限,病人的预后不会很好,可能随时会发生恶性心律失常。家属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忧,他们这种面对生死的坦然确实不是我们国人能做到的,也给了我继续治疗下去的勇气和信心。通过网络再次跟庆元哥交流后,我到药库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几只濒临过期的氯化钾。木索马医院我还从没见过补钾的病人,门冬酸钾镁这种药就更不用考虑了,估计当地没人听说过。给病人补上钾,吃上镇痛药和镇静药,剩下的就是祈祷了!坦桑专家难当啊,同样的疾病,迥然不同的治疗方法,同样期盼病人能够痊愈的心情,让我这不相信上帝的唯物主义者在坦桑的天空下也去祈祷。 每天早上先去干部病房做心电图,看一下病人的病情变化,取代了先去ICU查房,几天下来我的医助清晨每每在门诊门口拿着心电图机子等着我了。值得庆幸的是病人一直没有出现心衰,病情也逐步的好转,心电图也在逐渐改善。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病人奇迹般的出院了。尽管我很想留他再住几天,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他却不得不出院。嘱咐他回家好好休息,坚持服药,戒烟戒酒,定期复诊。 在木索马当专家不容易,一方面各种各样的疾病考验着我们的知识面和技术水平,给了我们足够施展的空间;另一方面诊疗手段的落后又把我们推到了最原始的视触扣听的境地,又限制了我们的施展,甚至颇感步履维艰。面对这样的逆境,如何做好一名医生,一名专家,技术的水平高低已然不能全部解释专家的优劣了;我们已不能不能从医生的责任出发,应该是从发自内心的,一种自然的本能去救助面前的坦桑病人,你才有可能当好医生,做好木索马的专家。 医生是一种行为,是天地间最为神圣的行为之一。从神农尝百草,到医圣张仲景,医生一直就是一种无偿付出的无比高尚行为,所以才有医圣之说;时至今日,当医生被职业化后,尽管制定了很多的职业操守,而这一“守”字足以淡化了这层与生俱来的圣洁,所以无论你救治了多少人,技术有多高,再不会有医圣的称号了。医疗队远赴坦桑之前,领导们讲话强调最多的就是这是国家给予我们的一项神圣的使命。最初我很是不理解神圣的意义,难道是简单地因为上升到国与国的层面就神圣了吗?时至今日我逐渐的感悟到了神圣的真谛,她的神圣是着力于援助,确切的说就是一“助”字。这种助归结到医疗队每个队员身上与名利无关,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有任何交易的助人行为。于是两万里外,东非高原上,“医生”这种行为有幸回归到千年前,还原古朴,再次披上神圣的光辉。真正心无所想,只存仁爱的对待每一个病人,忘却他们的肤色,你就会感受到生命雀跃跳动的欣喜,那种沉淀千年却依旧不衰的浩然正气。这种古朴行为的出发点就是“医者父母心”,一种行为本身附有的高尚情操而非操守。“术不惊人不看病,德不近佛莫为医”,我不喜欢前半句的苛刻,但是喜欢后半句的推崇。 援坦医疗队 朱建波 2014/3/16 木索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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