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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狗的往事
正文

我也有一段令我难以忘怀的孩提时光和那只属于儿时的狗。

面前变得格外的亮堂,一道略带几分温暖的光束射得我眼睛很不舒服,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用手搓揉着,然后慢慢看清了我的周围。一束淡黄的阳光透过窗子正好照射在我的脸上,很多细小的颗粒在这蛋黄般的阳光中浮游着。我把嘴巴张得老大,伸了个懒腰,便跳下床去。我站在我家的二层阁楼上,望得格外远。远山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退,依恋着山峦,在山间缭绕浮动,似丝带般轻柔,如秀发般飘逸。金色的太阳给这安逸的村子也铺上了一层蛋黄,呈现出几分温馨祥和,我想起了妈妈打的荷包蛋。

有件事情是每天起床后必须解决并且是马上得解决的。我扯下裤裆,露出命根子,对着楼下,一泄千里。整整憋了一夜,差点没尿在床上,现在得以释放,不亚于濒临决口的堤坝翻腾的泄洪场面。我肆无忌惮地向楼下喷射着尿液,排泄着憋了整夜的痛苦与煎熬,享受着泄洪般的舒爽与惬意。顺着我身子的摆动,一条清澈的水链泛着晶莹的亮光在空中舞动。我家的屋子下面是用山石砌起的五六米高的地基,加上阁楼的高度,落差少说也有八九米,如此大的落差,让这场面显得格外的壮观,我为我的杰作干得更加起劲。尿液如同一条银蛇扭动着纤细绵软的腰肢,引得楼下的鸡群一片惊慌,咯咯乱叫一通;我家那头正在拱土的小猪张着黑乎乎的脑袋向上张望,嗷嗷地咕隆着;村里的麻老五卷着裤管,扛着锄头,叼着草烟打楼下经过,昂起圆溜溜的脑壳笑眯眯地嚷着:“再撒尿,就用刀剁了下酒吃。”我不理,继续着我的表演,撒完尿,我提上裤子就往楼下跑去,我家的黄毛就跟了上来。

黄毛是我家的一只狗。村里人几乎家家养狗,家里有一只狗,便似多了一口人。时常有狗叫着,可以增添旺气;回到屋里,有狗摆尾巴,在身上磨蹭,心里也有了几分熨帖。村里的路是村民踩出来的,也是狗踩出来的。在路上,人的腿摩擦着狗毛茸茸的身体走过,各不碍着谁。人吃五谷杂粮,狗照样;人吃肉,也少不了狗的几块。农村人抢日头,天还没有大亮堂,肚子便填得鼓鼓的,大人背的背背篓,赶的赶牛,扛的扛犁,都上了山,大点的孩子也背起书包往学校跑。村子只剩下六七十的老妪老翁,照看着自己的孙儿。村子便是狗的天下了。白的、黑的,花的狗成群接队的在村子里窜来窜去,安静中时时传出几声狗吠;有时是一长串撕咬声或放机关枪般的狂叫声,惊动整个村子,回音阵阵。

黄毛是一只成年大狗,经事颇丰,在狗中的资历和威望较高,多数时间趴在我家门前闭目养神,懒的为了一块骨头而争得你死我活,真的争起来,其他的狗也只好知趣地走开,眼巴巴地看着。黄毛还有些与众不同,它是一条爱喝酒的狗,关于黄毛爱喝酒的习惯,说起来还有段趣事。

村里自古以来就保留着好客的习俗,每当亲戚朋友临门,必定杀鸡宰鸭或是割腊肉款待。在火坑上架口大锅,把鸡鸭鱼肉炒好倒进去,放上大蒜、胡椒等作料一锅煮,清洗好的白菜和菜花等汤开了就往里面下。主人招呼着亲戚朋友入座,以锅为圆心围成一个大圈,这就是农村人的火锅,讲究一个分量足,讲究一个气氛浓。席上待客酒是少不了的,酒都是刚从甑中酿出的米酒,还带着几分温热;喝酒用的都是大碗,大碗喝酒才显出主人的热情和豪爽。众人举起大碗,大碗被撞得咣当有声。酒下了肚,染红了大人们的脸,酒在肚里全酿成了话,于是胡话、荤话、瞎话全都从嘴里吐出。酒到酣处,一个个脸上汗津津,嘴上油滋滋,眼里迷糊糊的。喝完再倒满,再撞碗,酒水倾倒出来,洒了一地。我家的黄毛就在人中间穿梭,捡拾人嘴中吐出的骨头和杂秽,也融入了这热闹的气氛,显得很满足。

我们正吃得酣畅淋漓时,黄毛几声怪异的叫声聚焦了众人的视线。只见黄毛在一旁踉踉跄跄,东摇西摆,两腿绵软无力,晃动了一阵子就栽倒在地,身子扭动着,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过了会儿就不动弹了,给当时在场的人着实一惊。后来才明白原来是黄毛吃的杂秽上洒了酒水,黄毛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黄毛醉酒倒地的滑稽场面深深刺激了我儿时的好奇心,在以后给它喂食的时候,我总偷一点爸爸的酒倒在黄毛的饭盘里。开始时,黄毛也再现那天醉酒的场面,作为肇事者的我在一旁大笑不止,可次数多了,黄毛的酒量明显见长,黄毛再也没有倒下,有时稍有些踉跄,掺和了酒的饭食,黄毛吃得吧唧有声,显得格外的香。喝了酒,只见黄毛两眼血红,喘气粗响,全身黄毛舒张,对天长啸,叫声高亢,略带丝丝凄凉,是狗叫,又似狼嚎。

知道了黄毛爱喝酒的习惯,爸爸喝酒时总给它倒一点。有时爸爸一人喝酒感到乏味,便端起大碗与黄毛对饮。黄毛变成村里唯一能喝酒并且喝酒不倒的狗,变得更有血性,还更显刚烈,也更加确立它在狗群中的统领地位。就连胡二家那只原先与它时常较劲的黑狗,现在也跟在黄毛后面,服服帖帖,屁颠屁颠的。一大群狗经常在村中穿来穿去,领头的必定是我家的黄毛。我让我爸骄傲,黄毛让我骄傲。

那年,妈妈背着一大捆柴从山上回来,走到村头,脚底踏空,从两米高的陡坡上跌下来,连同背上的柴火。妈妈摔裂了盆骨,动弹不得,好心的陈婆从自家拿了一百块钱,众人把妈妈放在一个破旧的太师椅上,抬着妈妈去的医院。再见到妈妈是在一个多月后,是爸爸背回来的,妈妈已经能下地缓慢走动,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为了给妈妈治伤,家里的猪卖了,鸡卖了,粮食也卖了些,外面还欠了一屁股账。爸爸看着躺在床上的妈妈,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焦虑愁苦刻进了额头的皱纹里。家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只有黄毛的几声叫唤。

舅舅舅妈提着大包小包来我家探望,脸上先是堆着笑,而后变成愁,询问了伤情,宽慰了爸爸。爸爸烧起了火,留舅舅舅妈吃饭。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了,只得割块腊肉,洗洗刷刷,下锅炒熟后和着萝卜一起煮。村东头的麻老二经过我家门口,进屋搭话:“哎呀,小舅子来了,炒什么菜款待啊?”他朝锅里一看,嘴里啧啧有声,冲着爸爸说:“就吃这个啊,对得住你小舅子啊,再说了,你小舅子来一趟也不容易啊。”爸爸对麻老二一向没有好感,我妈摔伤的那天他就在旁边,不伸手帮忙,还冷言冷语,幸灾乐祸。“那吃什么?猪也没了,鸡也没了。”爸爸生硬地说。“那不是还有狗嘛。”麻老二没看出爸爸心里已经生出火气,继续调侃着。爸爸把头猛地转向麻老二,脑门上青筋爆出,两眼冒着凶光,直瞪着对方,麻老二对事情的突变显然准备不足,显出几分尴尬而不知所措。

爸爸转身走向里屋,拿了一根麻绳就往外冲,黄毛摇着尾巴凑过来,在爸爸腿上磨蹭。爸爸用很快的速度打了个活结,套在狗的脖子上,然后把黄毛牵到岩墙边,把绳子的一头绑在一旁的木桩上,把黄毛往高墙下使劲一踢,黄毛便悬在半空中。黄毛乱舞着四肢,拼命挣扎,发出撕裂般的惨叫。我和舅舅舅妈先是愣在那里,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现在才明白,回过了神就往屋外跑去。爸爸拿来一条手膀子粗的棒子,照着黄毛的头准备砸下去,舅舅跑上前,一把抓住,嘴里吼道“姐夫,干嘛呀!”麻老二知道自己点燃了火药桶,捅了马蜂窝,嘴里咕隆着:“开个玩笑,当真了。”没趣地走开了。爸爸喘着粗气,也不吭声。舅舅抢下棒子,丢在地上,把黄毛拉上来,取下黄毛脖子上的绳子。黄毛已经奄奄一息,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黄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热情换来的竟然是差点丧命。我被刚才的一幕吓着了,先是愣神,然后大哭。我蹲在黄毛旁边,关注着它,轻抚着它的脑袋,发现黄毛的眼角渗出一滴眼泪。

黄毛在地上躺了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屋门口来回晃荡着,像打了霜了茄子,病恹恹的,没精打采。我往饭盆里倒了一碗饭,再特意和上了酒,端到黄毛面前。黄毛视而不见,见到我也不摇尾巴了,它耷拉着脑袋走开,靠倒在墙角闭目养神。

大清早起来,我照例往黄毛的饭盆里添食,却发现昨天的饭原封不动地堆在盆里,泛着一股刺鼻的酒味,黄毛也不见了踪影。“黄毛——黄毛——”我屋前屋后使劲地呼喊,喊声传到山那边,回声又折返回来,一阵接一阵,可还是没能唤回我的黄毛。我几乎疯狂地从村子东头奔到西头,再从村南跑到村北,一路歇斯底里地喊叫,脑门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内衣粘在背脊上,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王大婶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到晒谷场上,说她昨晚听见了半夜的狗叫,就是从她屋后那块荒草坪里传来的,“那狗叫的真作孽啊,像狼嚎一样,听得我起一身鸡皮啊。”王大婶面容作出十分怜惜痛苦的样子。

我跑到那块草坪,旁边有一棵快要干枯的老槐树,斑驳干裂的树身,遒劲弯转的枝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沧桑,饱尝了多少风雨的侵袭,现在已是千疮百孔。这里是村里的狗经常聚集的地方,我在草坪里仔细搜寻着黄毛的蛛丝马迹,发现老槐树下的泥土上有几行深深的沟痕,还发现了一个脱落的狗脚趾甲,带着斑斑血迹。显然,这条深深的沟痕是黄毛刨出来的,这趾甲也是用力过猛而崩落的。我难以想象当时黄毛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一边疯狂刨土的场面,是何等的惨烈和惊心动魄,我难以揣测当时黄毛心里的极度煎熬。那是绝望的嘶喊!那是无助的哀鸣!

一天、两天,一星期、一个月,黄毛再没出现过,我时常蹲在门槛上痴痴地望着远山,或许黄毛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有好吃好喝,还当狗的首领,还是和往常一样像狼一般地嚎,我只能这样以为。麻老五说他在山里砍柴看见过我家黄毛,“它毛黄得有些发红,眼睛像两个电灯泡一样,瞪我看了半天,我身上直冒冷汗,不敢吭声,寒毛都竖了起来,它看了看就走了,后面还跟着几只野狗……”麻老五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但我始终相信黄毛还活着,心里也慢慢释怀了。

或许黄毛本不是一只属于我的温顺的家狗,而是一匹本该游走于山林的刚烈的野狼。

黑子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可胡强偏不信这个理,他是我们村家喻户晓的名人,妇孺皆知的无赖。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水老倌;婆娘们经常教育自己的子女:“见到胡强要绕道走,千万别招惹他,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啊!”胡强身材魁梧,膀粗腰圆,长着满脸横肉,一身杀气。他对自己唯一忌讳的就是三十不到脑瓜就秃了一片,可他家的黑子毛发茂盛,满身是光溜黑亮的皮毛,胡强看着他家黑子,心里就平衡了许多。黑子天生一副硕大的骨架,时常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样子,和胡强一个德行,村里人也常说,不愧是胡强家的狗,真是天生绝配。

胡强吃了早饭,就牵着他家黑子,顶着草木稀疏的脑壳在村里溜达,等村里村外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凑拢后,就邀到村后的大槐树下,在一块光溜的大石板上干起了他们的勾当。赌徒们把胡强围在正中央,黑子就在人的裤裆里来回地钻。胡强麻利地从衣袋中掏出两枚方孔铜钱,在赌徒们面前一亮相,就轻轻一转,丢在大石板上,两枚铜钱被转得咝咝作响。赌徒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胡强拿起一个杯子“啪”地一声罩上,嘴里嚷着:“买单,还是买双?”众人纷纷下注。“下好了,要开了。”胡强吼了一声,众人也吼了起来:“单!单!单……双!双!双……”“开咯!”胡强边吼边揭开杯子,“是单。”众人忧喜参半,兴奋和沮丧写在不同人的脸上。

村里的大槐树下时常聚集着这一堆赌徒,坐庄的必定是胡强。先前参加的多半是打工回乡的年轻人,后来看热闹的人多了,就忍不住伸手,队伍便渐渐发展壮大。大人看不见孩子,妻子寻不着丈夫,儿子找不到爹妈,便会来这里寻找,多半能够找到。这股风气使村里游手好闲的人越来越多,年富力强的汉子不下地干活了,稚气未消的毛头小孩开始逃学,中年妇女也懒得清理家务,打理小孩。这块土壤竟然生出这样一群不务正业的人,让村里有良知的人着实担忧。村东的老秀才王大爷就时常感叹,真是世风日下,好逸恶劳,如何得了啊!可这乐坏了胡强和黑子,胡强边转着铜钱嘴里边喊,钱渐渐地就流入了自己的腰包,围得人多了,胡强脑门上冒出了汗都顾不得擦。黑子喜欢热闹,主人高兴它也很欢悦,在人群中瞎钻,张嘴乱吠。

胡强出了家门,他家那栋陈年老屋里就只剩他娘一人了。他爹和他娘结婚迟,四十岁上下才生下胡强,老来得子,两口子分外疼爱,舍不得打骂,百依百顺,衔在口里都怕化了。胡强从小就养成了蛮横无理的习惯。他爹娘终于尝到了溺爱的苦果,他爹是被不成器的胡强活活气死的,老娘也为他操碎了心。现在老娘已是满头银丝,但她还不能撒手人寰,因为胡强快三十了还是光棍单身,她想着能抱孙子,这件事若是没着落,她会死不瞑目的,于是就托媒人到处求访。胡强是远近闻名的水老倌,找个媳妇谈何容易,父母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胡强的娘也就无从挑剔,只要是个能生娃的女人就行。胡强愣头愣脑的,好像从来不急,整天和黑子在一起。胡强对他娘从来就是恶言恶语,可对黑子真是无微不至,有好吃的,胡强首先想到的是黑子。村里人背后就说,胡强认狗作娘,把娘当狗。

还真有人被媒人说动了心的,愿意嫁给胡强。姑娘是老后山的,虽算不上俊俏,倒还端庄,是一个跟着奶奶长大的孤儿,奶奶前些日子离她而去,她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在村里人帮扶下勉强把奶奶安葬之后,她就没了着落。媒人乘虚而入,直击要害,接着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人无助的时候,心里防线总是脆弱的。胡强结婚那天倒也热闹,村里人都来帮忙,凑热闹。胡强是不受欢迎的,他老娘却让人同情,毕竟是同村人,也算半个亲戚。胡强穿上新衣裳,带上大红花,开心得像孩子一样。黑子也非常开心,对着喧闹的人群直叫唤,好像是它结婚一样。

胡强的娘总认为男人成了家,有女人管着就会收心一些,可胡强没有,依然我行我束,游手好闲,整日东游西荡,重操旧业。自打结婚以来,胡强的手气就一直不顺,逢赌必输,但他屡败屡战。过不多久,结婚收的那点人情钱就随着铜钱的转动进了别人的口袋。妻子发起了牢骚,胡强长这么大就连他爹妈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哪里经得起妻子的数落。气不打一处来,胡强对妻子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毒打,从此妻子便不敢吭声,明白了当初嫁给胡强是一次多么错误的选择。

打完了妻子,胡强心里还是憋闷,口袋里没钱,手又痒痒,日子变得难熬起来。那天夜里,胡强带着黑子像往常一样在村里游荡,口袋空荡荡,心里就是觉得不爽。走到老王家门口,看见门虚掩着,胡强轻敲了几声,屋里没人应答,他便打起了歪主意。胡强悄悄溜进屋里,开始十分小心谨慎,后来也就放开手脚,翻箱倒柜,搜寻钱财。不巧,这一切被上完茅房的老王碰个正着,面对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家,老王第一反应就是大喊捉贼。胡强见势不妙,就对老王下了毒手。

找上门来的派出所民警让胡强傻了眼。胡强被民警带走那天是全村人最开心的日子,但老王却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打折了两根肋骨,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黑子看着主人的离去,一个劲儿地叫唤,一直跟到很远,直到胡强被押上警车。

胡强被判三年,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之苦。她老娘终究没见到孙儿,在那年冬天离开了人世。他娘死了好几天才被村里人发现,躺在床上,全身僵硬。胡强屋后是爹娘身前准备的现成的棺材,村里好心人把他娘用被子裹住,放进棺木,抬到对门山上掩埋了。没过几天,胡强的媳妇也不见了踪影,村里没人知道她去了那里。屋里只剩下黑子,每天依然在那栋老屋里进进出出,现在黑子变成了当家的了。

村里人每天还能碰到黑子,它再不像以前那样叫唤了,也从不搭理人,总是低着头,来去匆匆,比村里人下地干活还忙。黑子没有了主人,就断了供给,但村里人从来没看见黑子找过剩菜剩饭。吃饭的时候,村里的狗看见了就会蹲下来,等待施舍,而黑子就算从此地经过,也不抬头看一眼,给它丢过去,它也视而不见,总是行色匆匆地往前赶。

白天黑子活动不多,喜欢趴在自家门前闭目养神,见到生人靠近,就弹簧似的立起,朝着人冲上去,放声狂吠一通,直到那人走远。所以,村里人虽然知道这栋老屋已经没人居住,但也很少有人靠近。前些日子,邻村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偷,准备趁夜里对胡强家下手,半夜传来一阵机关枪般的狗吠,小偷被黑子撕破了衣服,咬伤了手脚,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吓得没命地跑,听说小偷回到家就躺在床上,半个月没下地。

晚上是黑子最活跃的时候。一天夜里,我们小孩在平场上捉迷藏,黑子嘴里叼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我们面前走过,好奇心驱使我追过去仔细一看,它叼的竟然是一只老鼠,狗也逮耗子,那不是多管闲事嘛?真让人难以置信,但我们终于明白了黑子的谋生之道。黑子的生存能力如此之强,让我们改变了对它的看法,生出几分钦佩。

之后,村里人几次看见黑子逮老鼠的场景,它速度之快,动作之灵活丝毫不逊色于猫。吃老鼠过活的黑子肚子滚圆,长得格外丰硕肥大,村里的狗都让它三分,见到它都退避三舍,不敢去招惹它。

当胡强的名字在村里人的脑袋里快要淡忘的时候,胡强回来了。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胡强穿着一套洗的泛白的粗布衣裳,提着一个破旧的布袋进了村子,碰到他的村里人和他擦肩而过,以为是来走亲的外乡人。后来是王秀才觉得这人面熟,问了一声“是胡强吗?”胡强点点头,这下全村人都知道了。现在的胡强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眼角已有了皱纹,并且锐气大削,没有了往日的猖狂,见人就低着头,腼腆一笑。他听说娘在他去劳改的那年冬天就走了,妻子也跑了,家中已没有了亲人,他眼角淌出了眼泪,这是村里人第一次看到胡强流泪。在王秀才指点下,胡强找到了埋葬他娘的山坡。山腰隆起了一个小土堆,由于风雨侵蚀,都快要被削平了。胡强不能接受鲜活的娘现在变成了一抔黄土的事实,趴在坟头嚎啕大哭。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了才觉可贵,胡强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胡强踉踉跄跄地回到尘封了三年的家,屋前屋后已经杂草丛生。他卸下锈迹斑斑的铁锁,推开屋门,抖落一阵灰土。走进屋中,地上长着青苔,还冒出了一些植物的嫩芽;屋梁和墙上都布满了蜘蛛网,什物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面对如此衰颓之景,胡强有些黯然神伤。走到堂屋,眼前的景色大体相同,只是墙角有一个浅坑,堆了一些稻草之类的杂物,俨然是一种动物的窝,旁边有一条光溜的直道通向屋外,显然是这只动物出入的必经之路。自己的家竟然变成动物的栖身之所,这更加重了胡强的伤感心绪。胡强想着自己现在已经到了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境地,以后只能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禁不住潸然泪下。

正当胡强掩面感伤之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莫非是那只在此安家的动物回来了,胡强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只见对面一只肚皮滚圆,浑身黑乎乎的家伙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胡强有几分胆怯,但黑乎乎的家伙一直愣在那里没动,只是瞪着他。胡强猛地醒悟过来,这不就是他家的黑子嘛!“黑子,过来黑子。”黑子这才确定是自己失散了很久的主人,箭一般地冲过去,坠入胡强怀里,在胡强的脸上又舔又啃。胡强抱住黑子,失声痛哭,他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还有他唯一的亲人——黑子。

从此,村里人发现胡强变了,变得勤劳和善,乐于助人了。胡强修整了自家的老屋,然后扛起锄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俨然已是一个正宗的山里人。胡强和黑子形影不离,胡强干活,黑子就在山间地头转悠,收工后一起回家,和黑子一起吃饭,一同睡觉。

村里人经常开玩笑逗他:“胡强啊,你到底把狗认作亲娘,还是当成媳妇呢?”胡强只是腼腆一笑。

小白和小花

那还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家从村里搬到了镇上,这着实让我高兴了一阵子。这里宽阔平整的柏油路取代了蜿蜒崎岖的山路;高大的砖房取代了低矮的木屋;人们身上光鲜的花色取代了沾满泥污的衣裳。我告别了爷爷奶奶,告别了老屋,告别了墙壁上儿时的印记,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爸是乡政府的职工,我们一家四口就搬进了爸爸单位不足20平米的房间,摆上一张大床之后,房间里就没剩下多少余地了,往往是妈妈在门边做饭,姐姐在门外洗衣服,我就在一旁做作业,经常被油烟呛得不行。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就挤在一张床上,被子老不够盖,于是妈妈又加了床毯子,到了第二天早上,被子毯子早已分家。这间小房虽然小了些,却拉近了我们全家的距离。

乡政府旁边原先是一个土坡,隆起很高。后来一个砖厂在这儿取土烧砖,经过一年多的煤烟熏烤和机器轰鸣的侵扰,土坡变成了一块凹凸不平的洼地,无土可取,砖厂不知又迁往何处。旁边还挖了个大水塘,是当时做砖取水用的,现在仍然蓄了一塘水。这个水塘现在已完全变成一个垃圾坑,乡政府的职工、家属和周围居民的垃圾都往里面倒,长年累月,塘边已堆起了厚厚的一层五颜六色的垃圾:易拉罐、酒瓶子、破皮鞋、烂袜垫、塑料纸、包装袋、掉毛的牙刷、破损的锅盆、鸡鸭的毛、动物的骨头,还有女人用过的卫生棉,还泛着点点血斑。每到夏天,臭气薰天,这里就变成了苍蝇蚊子的孕育地和屯聚点,嘤嘤嗡嗡,场面宏大,热闹非凡。塘里的水也失去了原先的清澈,显出暗绿色,变得有些粘稠,上面还飘着一层油污,俨然已是一塘死水。

坑边除了倒垃圾的人不得不偶尔光顾一下,就只有一条狗经常在那一带活动。那只狗个头不大,通体灰白,原是砖厂包工头家的。那时,这里人流涌动,机器轰鸣,煤烟四起,很是热闹。我没事就跑过去玩耍,看工人们挖土、制胚、晒砖、烧砖的过程,听他们操一口外地口音说话,让我半懂不懂的。混熟了,我也和他们的小孩玩,他们也经常扯下我的裤子,拿我开玩笑。我时常看见一只通体灰白的狗蹲在简易的工棚下闭目养神,工地开饭时,这只狗就在这个人面前蹲蹲,又跑到那个人面前蹲着,双眼只瞪着饭碗,工人们吃饭时也经常丢一些给它。没事时,我就喜欢逗弄它,摸它的脑袋,它就闭上眼睛;挠它的肚皮,它就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我挠哪儿,它就把那地方腾出来。见到我,它就会摇着尾巴凑过来。

我管它叫小白。在小花没来之前,我是小白最好的朋友,我们时常在水塘边追逐嬉戏。自打小花到来后,小白便渐渐疏远了我。小花也是一只狗,体型和小白相仿,身上大部分雪白,只是左脑袋和右屁股上长着两块巴掌大的黑斑,这更显得它可爱动人。面对小白对我的冷淡,我还是想通了:在狗眼里,人的魅力终究比不过它们的同类,更何况是如此美丽的一只狗呢。小花是从何而来,到现在仍然是个迷,或许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自打小白和小花相遇后,它们俩就形影不离,难道狗也信奉一见钟情?砖厂开饭时,先前是小白一只狗在人群中穿来钻去,现在是小白带着小花在人群中穿梭。得到骨头,小白总让给小花先啃,小花啃完了,小白才接着啃;包工头喂饭时,它们也嘴对嘴,头碰头,一块儿吃。结识小花之后,小白白天趴在工棚下打盹的时间明显减少,我时常看见小白和小花围着水塘追逐嬉戏,与前些日子我和小白玩耍一样,现在,小白身边的小花取代了我,它们玩的更加欢腾。追打累了,它们就跑回工棚的荫凉下,小白倒在地上,吐着舌头,小花就在小白身上磨蹭,用嘴巴为小白找虱子,有时干脆就倒在小白的身上翻滚。晚上,小白和小花也在一起,它们身子相贴着躺在柴房里,像一对恩爱的小两口。

当泥土渐渐都变成了一块块红砖,砌进了人们的房屋,小山坡也一天天地被削平;当机器的轰鸣最终停止,最后一缕煤烟飘尽之时,小山坡已经荡然无存,剩下一个到处坑坑洼洼的凹地。简易工棚拆了,机器运走了,锅碗瓢盆都撤了,工人们也散了伙。砖厂搬走那天,我特意跑去为工人送行,也看看小白和小花。工人们常年在外,居无定所,带的东西都不多,除了一床破棉絮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外,就没其他值钱的家当了。包工头带着妻儿,平时讲究体面些,东西自然就多了些,锅碗瓢盆、衣柜床架摆满了整个货车。临行前,他还不忘摸一下我的脑壳。包工头牵着小白往货车前座走,我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和它道别,或许以后再也看不见它了。不知怎么回事,小白显得十分反常,小白硬是不肯上车,死死地绷着绳子,和包工头僵持着。包工头只得采取强硬手段,把小白硬拽上车,可小白一转身就跳下来,包工头再把它抱上车,便马上关上了车门,没想到小白又从车窗里一跃而出,再把小白抱上车后,包工头只好把车窗也关上,还死拽着缰绳,这才把小白镇住。车开走后,这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环视四周,一片狼藉,杂乱不堪,好像是被鬼子洗劫过一般。习惯了喧闹,这里的沉寂让我心里发慌,望着空荡荡的洼地,我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被掏空。我忽然发现水塘边站着小花,它孤零零地傻望着车驶去的方向,我终于明白小白不肯上车的原因,这么恩爱的小两口被活生生地拆开,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酸楚,很不是滋味。

我心里整整失落了几天,总显得没精打采,焦躁不安。我站在乡政府主体建筑的楼顶,不时向水塘和洼地张望,还是狼藉一片,空空如也,毫无生机。大概过了三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站在乡政府的楼顶上看到两只狗在水塘边嬉戏玩耍,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瞪眼仔细一看,就是小白和小花。我马上跑下楼去,来到水塘边,看见它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亲密无间,快乐地跳跃追逐,小白显然是趁主人不在时逃出来的。后来包工头找来,又把小白生拉死拽带走了,水塘边又冷清下来,但我确信小白一定会再回来,我没事就跑到水塘边傻傻地等着。足足过了快一星期也没再看到小白的身影,我的心慢慢凉下来,或许小白真的不会回来了。可第二天早上我又看见了小白和小花在水塘边追逐打闹的身影,我冰凉的心又马上沸腾起来。听给包工头打工的本地工人说,包工头把小白带回去后,栓在柴房里将近一星期,小白饭不吃不喝,整日整夜不停地叫唤,吵得人不得安宁。后来包工头把小白拉出来,栓在屋外的柱子上,好让小白透透气,小白趁主人不注意,把绳子咬断跑了出来。听了这段话,我真是对小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此,包工头再也没来找过,小白也变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于是小白和小花每天都会出现在水塘周围。它们像往常一样形影不离,无论白天黑夜,总是在水塘边玩耍休憩,不会厌倦。乡政府食堂打钟开饭时,小白就带着小花在吃饭的人群中和食堂的餐桌下钻来钻去,总能吃得嘴油肚圆。吃饱喝足之后,它们就回到水塘边小憩一会儿。

不知是哪个人开了往水塘倒垃圾的先例,于是周围的垃圾就源源不断地往这地方堆。首先出现的是煤渣、菜叶、纸屑等生活垃圾,接着是周围居民给稻谷蔬菜打药丢的空农药瓶和包装袋,然后是旁边一家诊所丢的空药瓶、针管和各种还带着血迹的绷带纱布等,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垃圾堆成了规模,水塘已经变成公认的垃圾塘。但小白和小花并不嫌弃,依旧在塘边玩耍觅食,和以前一样开心雀跃。

小花死了,是在一个安静的晚上。早晨,我发现小花躺在水塘边,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小花张着嘴,舌头暗黑,显然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中毒身亡。小白在旁边用爪子捞着,用鼻子拱着,用脑袋在小花身上磨蹭,不时发出几声凄惨的叫声,小花依然没有反应。小白变得更加焦躁不安,跑过去,又跑回来,发出无助的哀叫。小花的躯体被倒垃圾的人丢进了那一塘污浊不堪的水中,溅起了一道水花就不见了踪影。小白找不到小花,围着水塘来回不停地转,不停地发出令人发憷的哀号。

那天晚上,夜已很深了,我心里还惦记着小白和小花,为它们而难过,更加担心小白的处境。隐隐约约,我仿佛听见了小白的的叫声,声音如泣如诉,充满哀怨,更有一种愤怒的爆发力,像是在强烈地控诉。我整夜无眠。一大早,我跑到水塘边,却没有看见小白的身影,过了几天,还是没有发现小白的踪迹,或许小白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习惯性地来到水塘一带,惊奇地发现那塘污水中央有两团醒目的白斑,凑近一看,水塘上漂浮着两只狗的尸体,一只是小白,一只是小花。

母狗

我读大学的时候,不大的校园里总会窜进来一些狗。我对狗没有研究,分不出品类,也叫不出名字,但看得出,它们大都是宠物狗。长得憨态可拘,是狗,又像猫。有的留出两撇浓密的眉毛和胡须,做出一幅老者之态。可以想象,在以前他们凭借自己的相貌也博得主人的万千宠爱,一旦主人移情另爱,失宠了,就落得现在毛发蓬乱,浑身赃污,沦为一只流浪狗,四海为家。它们有的属逍遥派,喜欢在草坪上翻滚嬉戏,到处乱窜。有时溜进教室,引发一阵骚动;有的狗行色匆匆,从不搭理人,一幅大忙人的形象。这样的狗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见它们从未停止过流浪。有的瘸了一条腿,仍然跑得利索,可以窥见它们偷食的遭遇。

我读大二的那年春天,气温稍微回升的三月,学校里又来过几批狗。其中一只狗很特别,便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走得缓慢,一个大肚子沉沉地掉着。一看便知是一只怀孕待产的母狗。也不知和哪只公狗一时贪欢所致。它整天在校园里溜达,或是在少人的草坪上躺上一阵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母狗生产了是在几天后的晚上,我和室友听到一声声凄惨的狗叫从寝室的墙根传来,让人心里发麻,整晚睡的也不安稳。第二天大清早跑去一看,只见母狗有气无力地躺在墙根,怀里护着三只刚出生的小狗崽。一只小狗还没见到早上的太阳就夭折了。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母狗也精疲力尽了,看着身边的狗崽,显出几分刚作母亲的安详。渐渐的,人围多了,母狗便警觉起来。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放射出凶光。有人试图靠近,想摸摸小狗,它便龇牙咧嘴,以示警告。但更多的是恐慌,即便想拼杀,却也力不从心了。我们也并不打搅它们母子的生活,还时常扔些饭团过去。小狗慢慢开始活动了。

春雨并不因怕淋着它们母子就不下了。雨虽下的不大,也足够淋湿它们的安身之所。母狗和狗崽的毛都淋得湿透,贴在身上。小狗在带有寒意的春风春雨中瑟瑟颤抖,微微扭动身子,发出丝丝呻吟,母狗烦躁起来,在旁边走来走去。脚步焦急而烦乱,时而发出几声凄惨的吼叫。这是母亲看到孩子受罪,自己却无能为力,而发出的最无助、最心碎的呐喊。让人心里油然产生一种尊敬和同情。

不知哪位好心人把它们一家子转移到了杂物室的一个角落,淋不着雨,母子又有了新的窝。母狗安静下来,很细心地用舌头舔着小狗崽全身,小狗在母狗的怀里安然入睡。

这样过了几天,狗崽渐渐睁开了眼睛,也开始在地上爬来爬去。在一起追逐打闹,饿了就咬着母亲的奶坨子使劲地吸,嫌奶水来得慢,便用小脑壳使劲地撞着。母狗很少离开它的狗崽,时刻用眼睛注视着周围的路人。有时出去找食,马上便折回来,看到安然无恙的狗崽,心里便坦然了。

一次我正经过它们的安身之地,母狗找食回来显得异常慌乱,因为它没像往常一样看见它可爱的狗崽,几只小狗不见了。母狗在周围跑来跑去,脚步急促,焦躁不安。我读懂了作为母亲的担心与无助,特意停下来,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为母狗祈祷。这时,一个六岁上下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哈巴狗朝这边走来,被母狗看见。母狗眼睛一亮,没等我反映过来,便箭一般地冲过去,然后便传出小女孩撕裂般的哭号,后面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小女孩肯定去了医院,母狗去向不明。

我的心一直悬着,担心着母狗的处境。第二天,我碰见学校的几个保卫,他们在闲聊,话题似乎与昨天狗咬人的事件有关。我就旁听了会儿。

“王主任这次可‘中头彩’了,没一千多块对不上数啊。”那个中年保卫边吞云吐雾边漫不经心地说。

“他有钱,一千多块算个球。”李保卫眯着眼,脸上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管那么多,我们吃我们的狗肉,晚上把小张也叫上。”

我的心凉了半截。母狗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保护孩子所咬的一口,竟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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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3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