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在母亲弥留的日子里 |
正文 | 又快到母亲的生日了。这几天,母亲离开我们时的情形总是在脑海里闪来闪去的,并一点点的汇聚,衔接在了一起。我于是敲起键盘,几乎是蘸着泪水写完了这篇文字,算是表达对母亲的无限思念吧。 时光过得很快,一晃母亲离开我们已快三年了。那是2012年春节,节前的几天,母亲又开始喘了,初时只是用些口服抗菌类药,因为几乎每年入冬、临近春节,母亲的老毛病都会照例找上门来,折腾一番;轻一点大剂量的口服药顶上,重了就要住院或是在家打一段滴流。母亲这次犯病在症状上似乎与以往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哮喘中伴着咳嗽,咳嗽中又带着痰,不用问,还是那为患多年的肺心病。儿女们都劝她去医院,住上一段,可任你怎样说,甚至和她急了,她就是拗着不去,说大过年的,谁住院呢?其实她还是为了全家人着想,为了儿女们着想,不愿意在过年的节骨眼上把这一家人的精力和心情都搭在医院和自己身上。于是妹妹给她办了家庭病床,请医生看过开了些抗菌药,在家里输液,这样做即顺了母亲的心思也使她免受折腾,能和全家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可眼瞅着几天过去,连日的输液,母亲的咳喘并不见明显好转。初五晚饭时,我们用小托盘给母亲把饭菜端到了床前,看着刚强的母亲那只拿筷子的手抖动得厉害,三番两次竟夹不起菜来,让人着实揪心。晚间是我和妻护理,妻陪母亲在一起,母亲似乎有什么预感,竟一宿没让妻关灯,睡一阵,醒一阵,一口一口艰难地倒着气,妻也是一宿没敢合眼。初六中午时,我和妹妹给母亲开药回来,妻发现母亲眼神有些异常,妹妹赶紧叫了“120”,兄妹们一起把母亲送到了医大一院,直接推进了急诊室。这时的母亲已双目紧闭,一口口喘着气,医生护士作了紧急救治,连接了血压、血氧、心电图等检测仪器,本应该是90多的血氧已降到30多了。接到消息的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无助地团团围靠在母亲四周,嘤嘤的哭泣声淹没了那短促而微弱的喘息声。 急诊室与重症室的主任共同为母亲会了诊,得出的结论是肺心病晚期导致的心衰,已经出现下颏呼吸的症状,这是极其不祥的征兆,尽管可以采取相应的治疗措施,包括滴流药中加些呼吸兴奋剂等,但也只能是短时间的维持。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将要失去亲人的百般无助和万分焦虑,尽管母亲已85岁高龄,尽管母亲的病已是不可救药的进入晚期,但儿女们仍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难道母亲真的要离开我们了么? 晚间,看着仍然没有清醒的母亲,兄妹们开始违心地商量谁也不愿意开口触及却又无法回避的事情:该考虑给母亲准备后事了,当然,这也是医生的意思。这个时候,儿女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配合医院尽全力抢救母亲,同时也要理智地去面对,免得母亲出现不测时措手不及,岂不愧对她老人家。我和二哥含着眼泪去了医院对面的寿衣店,不还价地为母亲选购了全套的里外寿衣和一应随品,并咨询了有关老人后事处理的一些程序。和哥哥捧着寿衣回来的路上,真是心如刀铰,思如乱麻,难过极了。回想起记事以来,这大半辈子记不住进过多少大小商店,花过多少次钱,买过多少东西,可唯独今天有生以来第一次进的这店、花的这钱、买的这衣裳,确是一百个不甘,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忍。 晚间十点钟左右,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或许是上苍有灵,昏迷了七八个小时的母亲奇迹般苏醒了。母亲慢慢睁开了双眼,像久睡初醒一样,虽仍然不停地喘息着,但精神和脸色却较先前好了些许,仪器显示屏上的各项参数也慢慢地恢复着,一点点向正常指标靠近,血氧已从来时的30多提升到80左右了。母亲病情的变化,直接左右着儿女们的心境和情绪,这一颗颗紧紧吊悬了七八个小时的心也暂时放松了下来。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母亲用她对亲人无尽的留恋支撑着孱弱的病躯在与死神抗争着,终是跑赢了病魔,感动了上苍。值班大夫看到这情形也是面露喜色,与我们共同分享着这意想不到的惊喜。妻给母亲挤了一点橘子汁,一勺勺喂着她喝了下去。看着我们兄妹们一个个站在那里,母亲知道自己已经住进了医院,似乎也想起了我和妻头天晚间护理她的情形,催我俩回去休息,说留下两个人就可以了。快十一点半时,看着母亲的状态稍稍平稳了些,好像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在母亲的催促下,哥嫂留在了那里,我和妻子则离开了医院。临走时,我不声响地从病床下把那一大包寿衣也拎了出来,下楼放到了车后备箱中,心里自是一阵宽慰,这些东西或许用不上了。 初七早上,我和妻没顾上吃早饭就急匆匆赶到了医院,换哥嫂回去歇息。这天上午,母亲已从拥挤的急诊大厅搬进了急诊病房,状况有时尽管不很稳定,但多数时候是清醒的,也能吃一点东西了。因还是喘得厉害,她便让我们把床靠背摇起来半坐在那里。各家的孩子们也陆续赶了过来,买了些奶奶(姥姥)喜欢吃的东西,并轮流在她身边守着;不知是哪个有心计的孩子还买了桃罐头,寓意着老人远离病魔,早日康复。 这时的母亲似乎也有了点精神,有时还和孩子们说说话。看到还在上大学的我的外甥女,母亲一边喘着一边问道:“××,你说姥姥这回能走不?”妹妹听了母亲突然问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慌忙打岔说:“妈:能走,病好了就能下地走了”。显然,妹妹刻意的所答非所问惹来了母亲的烦躁和恼怒:“你傻呀!走了就是死了!”外甥女眼噙着泪水,抚摸着姥姥那扎了一堆针眼、蹦着青筋的手背,嗫嚅着安慰道:“姥姥,不会的,你这都好多了,过几天就出院了”。听着外孙女的话,母亲又慢慢闭上了双眼。我不忍再看下去,赶紧转过了身子,妹妹也转了过去,不忍让母亲看到那两行刚刚溢出的泪水。 母亲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下午三点多,她开始现出很难受的样子,双手不时舞动着,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妈,也就是我的姥姥。这多年来,母亲是带着病痛一步步艰难着走过来的,可不管身上哪里疼痛,不论心中怎样难受,儿女们却从没听到过她喊叫自己那早已故去的妈妈;或许是母亲对无助的儿女们、对那些医生护士们已彻底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又回到了最初来时的本真,把一线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妈妈;只有妈妈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只有妈妈才有能力带着女儿走出痛苦。守在身边的我和妹妹们一时慌了手脚,赶紧找来当班大夫,血氧、脉搏、血压等都没有出现异常,大夫也现出了无奈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再观察观察吧”。母亲就这样难受着、煎熬着,慢慢的,慢慢的在难受和煎熬中睡着了,伴随他承受煎熬的这几颗绷紧着的心也随着她的渐渐睡熟缓缓放松了下来。这一睡,母亲却再也没有醒来。或许只有母亲自己知道,母亲那最后的难受、最后的煎熬、最后对自己妈妈的呼唤竟是与一生一世挚爱着的亲人们最后的诀别。 看到母亲睡熟了,喘息的频率也多少匀称些了,看到妻满脸的疲惫,想到妻家中86岁的老母还发着高烧,我让她回去照看一眼;看到母亲睡熟了,我让几个久站那里的孩子轮着到走廊里找地方歇歇;看到母亲睡熟了,我和妹说,我的车还停在医院附近的胡同里,我下楼找个停车位,一旦有什么事情,妈用的衣裳什么的都在车里。然而,当我刚刚走出医院大门没过200米远的时候,二哥的孩子就一边追着一边哭着打来电话:“老叔,奶奶不行了!”突如其来,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顿时泪水如泉,与侄子一前一后快步跑到车前,拎出那包准备给母亲用的衣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母亲的病房,接到消息的哥嫂们和妻子也惶惶赶了过来。这时的病房里,医生们正在紧张抢救着,然而这时的抢救对母亲而言已仅仅是一道没有任何意义的程序而已。 事实上,从接近凌晨开始母亲的清醒并非正常的病情好转。事后,头天晚上曾携妻前来探视的我在卫生厅的同学告诉我,按照医学上的说法,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在大脑皮质的控制下,会分泌出肾上腺皮质和髓质激素,使病人由昏迷转为清醒,由不会说话转为能交谈,由不会进食转为能够吃些东西,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回光返照,你老妈妈的症状就属于这一种,只不过时间长一些。我幡然醒悟,别说我们这些缺少医学常识的病人家属,就是那几位当班的大夫也没有提醒我们这一属于深层次的隐秘,也或许他们早已看得明明白白但却不愿一语道破天机,破灭掉被我们认为是山穷水尽中那点柳暗花明的美好希冀而已。 在心电图微波拉成一条直线的时候,我惊异的看到了昏睡中母亲那满脸菊花般的皱纹慢慢的舒展开了,又像冬日里满窗美丽的冰花在暖意融融的日光照射下化成水蒸气飘然而去一样,那圆圆平滑的脸竟如婴儿般,再也看不到一条皱纹。这一刻,我意识到了,母亲归去了;就这样急匆匆甚至没有留下半句遗言,永远离开了她时时牵挂着的亲人们,离开了这个让她留恋的美好世界。我意识到了,我们兄妹从此将再也没有了母亲,父亲将再也没有了老伴,我们的孩子们也将再也没有了奶奶和姥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时针指在午后4点45分。 (康尔平于2014年11月8日)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