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祭父 |
正文 | 2014年10月8日晚8时30分,父亲因病在疼痛饥饿,饥饿疼痛中受罪10余月,终于等不及见我最后一面,含笑而去了。 其时我远在五百里之外的贵阳,与妻带着孩子正在散步。大伯父的长子,我的堂哥打来电话叫我赶快回去,说父亲不行了。我的心猛的一沉,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我稳住情绪,让同事在网上给我订了最近最快的火车票,却也只订到了凌晨12点过的票。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堂哥又来电话来说父亲已经走了,叫我不要着急,慢慢赶去。怎么会呢? 父亲走了,我来不及悲哀,只觉心猛烈的刺痛了一下,泪,便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之前(九月二十五日),我接到二哥的电话,正值着班。二哥说,父亲病重,无论如何回家看一眼。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与妻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一下火车,我们就直奔医院,病床上的父亲见到我们到来非常欣慰,但从他的眼神里我明显看到一种非常寂寥的落寞之情。这种落寞一年前在父亲身上是看不到的。一年前的父亲无论顺境也好,逆境也罢,总是一副淡然于心的神态。这寂寥里透露着不详的气息,而我竟在那一瞬忽视了。因为我被表像迷惑,一是在于他的饮食:之前已几乎不能进食的父亲在我们到来之后竟然能喝下两小碗稀饭;剥一个他爱吃的香蕉,也竟然吃了。二在于他的乐观态度:看见我们悲切的神情,他竟发出爽朗的笑声:“老三,你还记得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吗,哈哈哈……。”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儿时父亲常常在我耳边讲解的故事,但我没有超然到看透生死的境界,也认为父亲没有。于是乎我竟然忘了他已然八十高龄,忘了他在八十高龄还做了股骨头置换术!于是我竟然不相信他会走得如此匆忙!也就在10月5日那天匆匆赶回单位上班了,以至于我不能见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哀哀我父,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父亲的手术是在2014年1月初做的。对于这件事,我于内心不断的谴责自己。2013年12月29日一早,我准备回老家吃侄子的喜酒的,却突然接到单位同志的电话,说一病犯病亡后在殡仪馆火化,要我参与处置后续事宜。我当时期艾了一瞬,在我这里小住的父亲看出了我的难处,鼓励我说:去忙单位的事罢,我回去给你送礼。当时我竟也稀里糊涂的就同意了父亲的建议,因为父亲虽八十高龄,身体却一向很硬朗。自我到贵阳工作以来,父亲都是从老家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回去,没有一次差错。我还和妻经常说只要没有意外,父亲活个一百岁没有问题。谁能预料,2013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父亲在老家不慎跌倒而致股骨颈骨折!老人最怕的就是跌倒,一旦跌倒,大多预后都是非常不好的,父亲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 当我与妻儿闻得消息赶回去时,父亲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面上也无痛苦的表情,看见我们来,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突兀的惊喜。我儿子牵着他的手,用稚嫩的童声说:“爷爷,您生病了啊,要好好养病啊”,父亲也牵着他孙子的手,明显有要起身抱抱的动作,却只能艰难的挪挪上身作罢。妻悄悄的对我说:“父亲哭了。”我仔细看时,才发现顺着父亲的眼角有泪滑落。当我们的孩子还很小时,我与妻天天在外奔波,哪有闲暇照顾孩子,都是他的爷爷一直带着,爷孙的感情自然深厚。虽经病痛折磨也未哼一声、掉一滴泪的他,竟因孩子这一声稚嫩的安慰而落泪了! 医生是建议父亲保守治疗的,但保守治疗意味着父亲的余生将躺在病床上渡过。作为学医的我也知道他这个年龄做手术的风险很大。可是父亲强烈要求做手术,说他命硬着呢。他是不想拖累我们,要么倒在手术台上,要么站起来,这是一个父亲面临死亡时对儿女体现出来的最宽广的胸怀。最终我们拗不过他,终于同意做手术!手术中父亲出现大出血,连输了三个血,但终于还是下了手术台。返回病房后,医生在他的股骨头上钻洞做牵引时,父亲也没哼一下。医生都说父亲是他们手术中遇到的最坚强的老人。 手术三个月后,父亲慢慢的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亲友们都很高兴,父亲也显得很开心。我每一次回去探望他,都未见着有什么不妥,他还高兴的说要趁活着写一写回忆录呢。 然而父亲毕竟没有实现他这个愿望。八十高龄的他,经历这次大手术后,免疫力大为下降,以至于出院后的第五个月终于因肺部严重感染而永远不能与儿子还有他疼爱的孙子亲热了。 守坐在父亲的灵前,一位长者因我们来迟未见着父亲的遗容,特意打开棺盖让妻和我,还有我的儿子瞻仰了一会。父亲的仪容安详而淡定,没有一丝痛苦。我的泪,终于不能强忍,夺眶而出!家乡的风俗,老人逝世时,身体里不能残留铁器,于是父亲走的当晚,二哥又请来外科医生取出他手术时打的钢针,没想到父亲走后还遭如此之罪! 记得2013年9月29日 ,贵阳新闻网记者张志红还以《虔诚的老儒生》为题采访父亲近两个小时:“昨日,孔学堂迎来近千人朝拜。其中一名八旬老人,一直拿着一枝菊花放在胸前,堪称最虔诚的朝拜者。这位老人名叫严明全。‘我是个儒学生’,老人说,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年轻时在家乡的国民村小当教师,专教《三字经》、《百家姓》等。老人称,虽然现在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拿起书本,或端起饭碗前都要先对孔子进行跪拜,但几十年来,他一直把孔子的牌位放置在家中神台上供奉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曲阜看看孔庙’,老人说,下次来贵阳他一定会将家中收藏多年的儒家书籍全部捐给贵阳孔学堂,让更多的人阅读。 ” 父亲,虽八十高龄而身体尚硬朗。在我这儿居住的日子,他总爱带我的孩子去孔学堂听讲座。股骨颈骨折手术后,我每一次回老家探望他,他仍念念不忘要去孔学堂,甚至希望在那里免费打扫卫生,只要能常住那里。然而父亲的这个愿望终究是不能实现了。 2015年的年三十,在贴春联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六岁的儿子看见我拿着春联出神,就问我怎么不贴春联。我对他说:想你爷爷了。没想到儿子居然也幽幽的说了一句:“爸爸,我也好想爷爷!” 我的脸一热,一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 小时候每当大年三十那天,我家是最热闹的时候。由于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邻里乡亲总会来邀请父亲去为他们写春联。于是父亲总是带着我上门为乡亲们写春联,写完后,免不了在人家吃上美美的一餐。临出门,乡亲们不是送父亲两瓶酒,就是给他一些辛苦费。父亲总免不了推辞一番,乡亲们的态度是很坚决的,理由也很充分:“严老师你不收下,明年不好意思再请您!” 父亲还是很优秀的。他读了很多书,尤衷于儒学。在国民政府时期,成绩优异的他,为了赡养早年守寡的奶奶,放弃了继续求学,提前从毕节师范预科班毕业,就去教书谋生了。解放后,在缺乏人才的年代,他成了公社的会计,并且专心做好他的工作,还去花溪进修过。当时的水城县县长还亲自要过他,但父亲经历过动乱,无心仕途,就以奶奶多病为由留在了乡间。 父亲教书时年纪很小,有很多学生年纪都比他大,但却很听他的。每提及这些往事,父亲就很开心。我也一直很怀疑是不是父亲随着岁月的流逝,生命中再无可乐道之事而自我沉醉。后来他的几个学生,已经桃李满天下光荣退休的人民教师打听到他还健在,来看望他的时候,有些确实比他大,但却很恭敬。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感受到了老老师和老学生之间弥足珍贵的情感。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善良而怯弱的人,我一直认为他是那种不害别人,也帮不了别人忙的人。 然而从父亲的丧礼来看,人极多。那些老一辈的,和父亲年龄相仿的老人都在诉说着父亲的善良厚道,都说要来陪陪父亲入土前的最后一程。我才知道父亲其实并不微小。他生前教育我们兄弟三人的往事也逐渐清晰起来。 父亲没有留给我们过多的物质财富,但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足矣! 愿父亲泉下安息。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