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薄地出丑石 |
正文 | 薄地出丑石 (作者:马荣宪) 我是爹的丑儿,爹供我上学,挤进了城里,做了个城里人。每当我看到那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丑石头,被运进城里点缀在公园、小区、路旁时,我就会想,这都是我老家的丑石头。 我的老家在费县。 费县是一个盛产丑石的地方。 但出产丑石的地方,土地大都很瘠薄。 对于靠种地吃饭的庄户人来说,这就是最难耕种的土地了,这样的地块,谁都不愿意种,即使荒废着,也没人稀罕,所以撂荒地就很多。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产责任制时,土地要分配到家家户户耕种。我家人口多,劳力少,在生产队当中的地位就排在最后边。生产队里不管分配什么我家都得等到最后,分最坏的、要最差的,原因是我家人口最多,但却是老的老、小的小,能出去挣工分挣口粮的就只有爹一个人。干活的人少,挣的工分也少,分口粮田自然也就分不到水浇地。 家庭联产承包,按村里人们的说法就是分田单干。分田单干,就是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吃各家种的粮,种地打下粮食的多少,与种的地是旱地还是水浇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谁家分上了水浇地,那收下的粮食就会多的吃不了;谁家种的地要都是旱地、荒地、薄地,自然收成就不好。 我家的责任田,都分在了村南岭上。分地时,别人家的田地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而我家的地却是用手给指出来的。生产队长说,村南岭那一片,都是老马家的了,十亩当一亩,将就着种吧。 于是整个村南岭就成了要养活我们全家的责任田。 说白了,老家的村南岭,就是一片好几百亩的荒岭,石头多,土地少,谁也不愿意种,即使用下力气来种,也收不到好收成,地块太零碎,不能用牛耕,也不能种大片。爹说的一个笑话就很能证明这一点:说是爹去谷地里锄草,锄了一整天,感觉还少好几块,就很奇怪,拿起草帽子想放工回家吃饭,一拿草帽子,草帽底下还藏着好几块谷子地呢。你说这谷子地有多小呀! 村里的人们都不稀罕村南岭的地,是因为南岭上有三样东西最让人讨厌,一是结酸枣的圪针多,到处都是,谁上南岭都得被圪针扎得流血,二是地少土黏,石头缝里仅有的那点点能种庄稼的土地,黏性太大,天旱了裂纹,天涝了黏土沾人,真的是没有让人待见的地方;三是怪石头多,露出地面的都长得太丑,既不能打墙盖屋,也不能像北山石那样凿猪食槽、牛槽啥的,千百万年来,就躺在那里被人们厌弃着。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南岭上的土地都让石头给吃没了。 南岭不仅怪石嶙峋,土地还很瘠薄。但在爹的眼里,却成了他的宝贝疙瘩。 爹说,薄地不打瘪粮,丑儿能出孝子。这样的土地没人争没人抢,拾掇好了照样打粮食;像我丑儿一样,只要好好学习,照样能出息。爹的希望很简单,爹的快乐也很简单,那就是薄地能打粮,丑儿能长出息。 我记下了爹说的话,要孝顺,也要有出息,所以我在求学的时代,一直就都很努力。 分田后的好多年里,爹的心思就都拴在了南岭上。爹说他要造出一大片平整整的庄稼地来,厚厚的土层,撒上一层农家肥,种什么收什么,全家人肯定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一年四季,五冬六夏的,爹就劳作在南岭上的责任田里。洋镐、铁锨、粪筐全都用上了,挖土、搬石、造田。把石缝洼地里的黄土一筐一筐的归置到大田里,把挖出来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丑石头竖起来立在田边,腾出的地方铺上层厚土就能种庄稼。 爹说,这么大一片南岭,看着就怪稀罕,想不到千百年来无名无姓的南岭,政策一来,就是咱老马家的了。地薄,别人不稀罕,咱种着心里才踏实。 几年的功夫,好几百亩的南岭上就被爹整出了好几亩谷子地。有了庄稼地,爹就有时间研究那些竖立在田边的丑石头了。 那些好几百吨重的丑石头,爹拿他们是束手无策,但对那些吨位小的,奇形怪状的丑石头,爹的兴趣却来了。 看着像石狮子的,就把它们拉回家放在大门两旁给看家护院; 看着像块棋盘的,就放到门口的大路边上,给过路的人歇脚磕烟袋; 像一面红旗直插蓝天的那块,爹就用倒链把它拉到村小学门口,请人给刻上了村小学的名字,学校领导来检查时,还请人在那像红旗的丑石旁拍照留念,说是很独特,很有创意。 最让爹自豪的,就是那两块像腾飞的战马的石头,被他竖起立在进谷子地的路口上了,爹说,看着这腾飞的战马,心里就有用不完的劲。后来爹让我在石马身上给写副对联,我就把“奋蹄扬鬃腾浩气,昂首长啸追梦来”刻在了上边,爹看了好久,说,好像还少点什么,快看看,再补上个啥!我说那就来个对联的横批吧,“马家谷子地”在战马后边的那块影壁石上,格外的醒目。爹看了就哈哈大笑,说,太像一副对联了。 南岭上的丑石头多的数不过来,也不值钱,爹挖出来的那些能挪动的,村里人有喜欢的,就随便去拿。宅子冲着大路口,有煞气的,给爹打个招呼,就去南岭找块镇宅的丑石头,树在房前,挡住大路冲过来的煞气。就连镇长,也托村长来向爹要了一块很大的丑石,立在了镇大院门口,光请人在上边写字,就花了好几万。 爹搬走丑石,整出来的谷子地,种出的小米黄灿灿的,熬出来的小米饭,粘稠稠香喷喷的,爹说,还是自家的地种出的粮食养人。 我是爹的丑儿,我就是喝着爹种的小米熬成的饭长大的。虽然我考上了学,来城里安下了家,但我的根却在老家,在老家的南岭上。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画家朋友和我一起回老家南岭玩,当他看了南岭上谷子地边上竖起来的那些丑石头时,连说,真是鬼斧神工呀!想不到在这个小地方还有如此的石头奇阵。爹说,他摆下的这些丑石头,都是老天馈赠给吃亏的人的最好的礼物,他摆下的丑石阵,就是当年穆桂英打破的的天门阵,里边的块块丑石头,都隐蕴着一个个优美的传说故事。 画家朋友看了我爹的谷子地和这些丑石头,不由得惊叹说:真的是薄地出丑石,寒门出孝子呀! 再后来,老家费县,大作丑石文章,在县城边上专门摆下了一个占地几千亩、十分壮观博大的丑石的阵地,还美其名曰:奇石城。 费县的丑石头,从此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城池。并且还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费县奇石。 费县奇石城给爹寄来了通红的邀请函,希望爹能把他的那些丑石头,送到奇石城里来参展。 爹说,丑儿是我的孩子,已经通过求学进城去做自己喜欢干的事情了;我的这些丑石头,也是我的孩子,伴随了我几十年,现在也该进城了。 孩子们进城发展,是爹向往已久的事情。起运丑石进城的那天,鞭炮齐鸣,每一尊要整装进城的丑石身上爹都给系上了红色的绸带,真的就像要出嫁的孩子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场面异常的隆重、热闹、排场。而爹却躲在谷子地里流泪了! 这些丑石头是地质变化送给我们的礼物,也是小城费县的一张名片,它要邀请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观光欣赏。 爹来城里看过我一次,说,他的心愿已了,不管是丑儿还是丑石头,都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虽老了,但守着老家南岭上的那片谷子地,他很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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