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遥远的灯光 |
正文 | 一 我小时候晚上被尿憋醒总是喊:“妈,我要撒尿。”这时就会听到母亲摸枕边火柴盒的窸窸窣窣声和“哧啦”的一声划着火柴声,我眼睛微张一条缝,见炕沿上的油灯亮了,跳下地,不管脚前的鞋大鞋小,趿拉着跑到外屋,掀开尿罐⑴盖子就是一轮急射。我不敢关里、外屋中间那道门,眼盯着里屋炕上一排脑瓜。我怕黑黝黝的墙壁,怕几步开外那紧闭的两扇外门,似乎那儿潜伏着妖魔鬼怪。我极力制造声响,使劲,把个灰黑的尿罐子浇得哗哗响以壮胆。 母亲躺着不动,耳朵却支愣着。听到蹬蹬声响,觉得炕沿一颤,知道我钻进被窝了,才“噗”的一口吹灭灯。屋子又黑下来。 那些年,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不仅是我,我的哥哥弟弟和三个妹妹也曾如此。全国闹粮荒那三年,晚饭多是稀粥(能吃上有米粒的饭是多么幸福!),起夜就不止是一次了。 母亲的听力怎么那么好?从来没有听不到我喊的时候。 如果把母亲一生的夜衔接起来,那长长的夜竟被我和我的兄弟妹妹截取得很短很短。 二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小油灯的灯火还轻舔小镇的夜晚。 上完晚自习,我与同学端着自己的小油灯,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快接近家门口时,我只要看到我家窗纸上透出的昏黄的灯光。扑通扑通的心便安稳下来。 一盏梳头油⑵瓶改制的油灯坐在炕沿上。弟弟妹妹们睡着了,父亲打着轻鼾,柜子上的老座钟滴答滴答地走,墙洞里的蛐蛐⑶吱吱地叫,为父亲伴奏。 只有母亲不睡,躬身对灯,缝衣服,补袜子,替孩子捉虱子⑷。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母亲的背驼了,驼起的背像一座峰。灯光在她身后的墙上照出一座更大的峰。日子愈沉重,母亲的峰也愈高。母亲时不时使劲挺挺腰,那峰缩一缩,又耸立在原地。 偶尔,母亲的背峰也会消失。有一次我进屋,母亲手里还捏着针,线板的线拖出很长,人却和衣歪躺在自己的铺位边。油灯一时高大起来,灯光直达母亲的身后。 这样的时候,我有点胆怯,就弄出点声音。母亲激灵一下,坐起身,微笑,拿针的手往头上抿一抿,接着缝。 母亲什么时候睡觉?我一直是个谜。 三 油灯是母亲的影子,亦或说母亲是油灯的影子。唉,谁能说得清哪个是哪个的影子?这么说吧,只要是晚上,母亲到哪里,油灯就在哪里。或者,油灯在哪里,母亲就在哪里。 父亲要借光看闲书和点烟,得等待母亲结束锅碗瓢盆交响曲。 特别是隆冬,日短夜长,母亲不得不在灯光下烧火做饭,在灯光下刷锅洗碗,油灯便首先照亮了母亲。母亲脸上的皱纹太深了,太深的皱纹爬满不尽的心事,母亲的头发白得太早了,让我想起深秋的第一场寒霜。母亲把油灯放在锅台上,放在米柜上,放在菜板上,放在水缸盖子上……放在她所有需要光亮的地方。于是,母亲的身影就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时而细长时而粗胖,变幻出千奇百怪的模样。年深日久,外屋的板壁越来越黑,我想,那应该就是母亲重重叠叠的影子了。 记得有一次,外面风很大,一些从窗户纸洞眼处吹进来,从门缝挤进来,灯火飘忽不定,母亲一手执灯一手遮风,这个形象不仅嵌进墙壁,而且,深深地勾勒进我的记忆。尤其是遮风那只手,巨大。多少年了,我怎么也挥之不去。 哦,原来我就是在这般人间烟火里长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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