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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院花事
正文

我的故居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拆除了,小妹在那个位置上盖起的二层小楼也已易主。旧貌荡然无存。可是老房子后面庭院的花儿却年复一年地开在我的心里。

那花儿是我母亲栽种的。母亲有条件养花,大约是我家从东街的蜗居搬到北街这所距小镇十字街百步之遥的宽敞房子之后了。房子两门相对,西门朝街,东门通后院。后院不大,除了柴垛、茅房和一条窄窄的过道,其余的地儿都被母亲用杏条圈起来作为了花园。最初园子里种的是芰芰草、姜丝腊、鸡冠花和篱笆边的喇叭花等几样。后来,花的品种越来越多,步登高、高粱菊、卷莲、金枝荷叶、大芍药、扁竹莲、荷包花、藕榴和地瓜花也相继进园争芳吐艳,还有一架葡萄蓬起一片高高的绿荫。

我刚入小学那年,在园子的北边栽了棵糖槭树苗,常进去比量树高,花园里的景致尽收眼底。花开时,白色粉色红色的芰芰草花,一嘟噜一嘟噜挂在嫩得能捏出水来的丫杈上;粉色紫色白色的姜丝腊花,一朵朵在花茎上相互比美;肥硕的鸡冠花,一片片在顶端燃烧出火红;篱笆上的喇叭花一朵朵仰着脖子,把小喇叭吹向天籁。美气得很。有花看,枯燥的日子也鲜灵起来。母亲只要知道谁家有新鲜花种,就要来培植。随着一年年园子里花色品种的增多,小小的花园就妖娆起来。最美是夏秋之交,各种花儿争相怒放,千姿百态。园子里姹紫嫣红。蝴蝶在花间纷飞,蜜蜂在花蕊上忙碌,真叫个赏心悦目。

母亲的花园在四邻小有名气,每到傍晚,总有乡邻女人前来观赏。那个时候,前院父亲的箫声或二胡声小溪样流淌开来。母亲洗刷完碗筷收拾好灶台,开始务弄花儿了。她一边从篱笆边储存雨水的小水缸里一瓢一瓢舀水浇花,或者蹲在花儿旁拔草,一边向人介绍这些花是什么时候种的,什么花先开,什么花最香……这个时候母亲的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花开得最盛时是夏末秋初。偏晌暑热难耐,房檐下的蝈蝈声时断时续,炎炎的日光把人们逼到敞开门窗的屋子里或树荫下打瞌睡或闲聊。我则喜欢搬个小凳儿坐在花园边看《儿童时代》,那里幽静凉快,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东厢房遮住了西边火辣辣的日光,泼在房檐下的水驱散燥热,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几只蜻蜓飞疲倦了,落在篱笆上垂下双翅,一动不动。小院很静,能听见蜜蜂的嗡嗡声。花园靠近房子的地方见光时刻短,地垄沟的青苔漫延开来,绿盈盈的。《儿童时代》中的夏天故事与这样的情景交织在一起,让我的思绪进入到童话中。尤其是雨后的花园更令我迷恋。淋过雨的花丛,一尘不染,绿油油的叶子和娇嫩的花儿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儿,简直就是一幅艳丽的水彩画。彼时那一种色彩直到今天我还留恋不已。

秋天来临,树叶飘零,花事渐淡。随着一朵朵芰芰草花儿花瓣的落地,一个个纺锤形的籽包便渐渐坠下来。不几天的功夫,籽包成熟裂开,浅黄色的包皮与种子便洒落一地,包皮屈缩得像一条条小虫儿。我有时候开了园门,蹲在垄沟里,用手指轻弹成熟的籽包,观察爆裂蹦出的黑米粒样的花籽,再把屈缩的籽包瓣夹在耳垂上。一个小男孩子竟然也戴上了耳环。或者揪一朵尚未张开喇叭口的牵牛花,摘下花蒂,用嘴吸一口,甜丝丝的。好惬意哦!

除了园子,母亲也把花养在漏底的搪瓷盆和裂纹掉边的泥盆里,摆在窗台上或篱笆边的木架子上。那是我接触的最早的“盆花”。盆里的花儿木本和草本都有,如盆桃、葫芦海棠、柳桃、蚂蚱菜、菊花等。虽然盆子丑陋,但移动方便。春暖花开这个成语用在北方有点不宜,这里的花儿春天极少能开,只有到夏季才崭露风姿,而秋天又那么短暂,霜期一到植物就凋零了。花期太短了。母亲怕花着霜,每值霜降前,再把一些开得正盛或含苞未放的姜丝腊花和火红的鸡冠花也移进盆,搬到屋里。特别是一种叫百朵姜丝腊的花,愈到深秋花愈开得热烈,那花茎极短,开得团团拥拥,一棵能开几十朵花。那贪秋的高高大大的地瓜花,也是愈到后来愈繁茂。母亲便在天黑前把塑料布遮在上面,第二天太阳出来再揭开。就这样,几盆姜丝腊、鸡冠花和几丛地瓜花即便是在严霜铺地的日子里,也精神抖擞生机盎然,把小院的秋抻得很长。

母亲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但对于花事从不懈怠。从种下那天起,浇水间苗除草,几乎成为她的必做功课。她有时站在园子边呆呆地瞅上好一阵子,仿佛那就是一种享受。我参加工作后的一个初秋,母亲生病了,上吐下泻,父亲不会做饭,我从县城回去助炊。母亲依然每天傍晚拖着病体,挣扎起来扶着墙和篱笆一瓢一瓢从一个小水缸里舀水浇花,目视心爱的花园。

岁月流逝,花事年年。母亲就这样精心地侍弄她的花园——我家的花园,年复一年地酿造甜蜜,为我家平凡的生活渲染出一片绿意和鲜艳色彩。

有花的生活美,有花的照片也美。我收藏的母亲照片中,有两帧常常引起我遐想,一帧是她年轻时在小镇照相馆照的,身着旗袍眼戴装饰镜,身边那几枝插在花瓶里的花衬着她青葱年华。那是她生命的花季;另一帧是她晚年在北戴河我小弟家,坐在床上神态安详地注视着屋地一棵养在小缸里的栀子花。那是她生命的秋季。人生季节不同,但生命的美丽一如鲜花,铺在她人生的道路上。

母亲离世前送我女儿一盆蟹爪兰,环状扦插,绿意盈盈,生机盎然。两次换盆了,那蟹爪样的叶片长得蓬蓬勃勃,每临春节前后若干叶片的顶端便缀满一朵朵粉红的小花。三年多来,我每当给花浇水时,故居小院的花事就在我的心田一次又一次鲜活起来,多美啊!那段岁月,那段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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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3:5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