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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丢人(小说)
正文

“狗子丢人”的事件立马传开,当即引起了一场不是战争的“战争”,一时间成为了家族中闹得不可开交的大事情。

一直以来,对于“狗子丢人”事件,总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固执地认为:如果把“丢人”二字用在狗子身上,却也不算嫁祸于他,因为事实上,狗子确实把活生生的大姑爷给弄丢了;但如果把“丢人”二字用在黄林和黄伟的身上,那么就更显贴切,因为他们丢掉了亲情,丢掉了孝道,丢掉了做人的本质。

狗子,本是小姑爷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表弟;而黄林和黄伟是大姑爷的二子和三子,我管他们叫表哥。本来要说,大家都是同一老祖宗发的芽,理应不该于此家丑外扬。但直至如今,我却隐忍不了。于是,就把这个有损家族名誉的事件,打磨成一篇现实题材的小说。我想,这应该于当今社会是非常有益的。

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年前。

要不是接到这样一封信,也许这件事,早就淡忘了。

(一)

那时候刚过完春节,有一天傍晚,我加班回家,刚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妻子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我说:“怎么了?”

妻子忍不住笑,说:“你表弟狗子,丢人了。”

“丢人?”我先是有点吃惊,可随后又平静下来。

这狗子丢人也并不陌生,尽管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但做起事来就是太老实。“老实”这个词,本是褒义的,但如果前面加个“太”字,那就有点是贬义了。

可别说,狗子表弟曾经就无端地丢过一把人。

就拿去年冬天来说吧,他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吨煤,我们都说卖煤的那个小子有点问题,因为他的煤价比市场价低了不少。但狗子为贪个便宜,所以还是去交了钱,然后,再雇了一辆马车往家里运。

当马车路过当地派出所的时候,门口站着几个警察,也就随便地瞟了他一眼。没想到,狗子居然诚惶诚恐地把头低下。

警察们本来没太在意的,就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煤?”

这个时候,如果狗子只要说一声“买来的,”就屁事没有,警察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哪知狗子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嘴唇一阵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下,警察们起了疑心,就纷纷围过来。

“快说!到底是哪来的?”

赶车的老板子都替他直着急。但狗子就是说不出来一个“买”字。

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我从车站那边划拉了点。”

警察们一下子来了精神,鼓隆起眼睛,嗓门也提高了。

“划拉点?你能划拉一马车煤,你再给我划拉一个看看,铐起来!”

那时,我父亲是镇上一个部门的领导,在本地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所以,当小表嫂找到他哭诉时,父亲也就赶了过去。一看,狗子被铐在窗户边,蹲在地上,正在流眼泪呢。

父亲问明白了原委,气得直骂他。

“笨!真是笨!你就实话实说呗,这煤又不是你偷的,哪有往自己身上安罪名的?”

那次,狗子就丢了一把人,偷煤的没被铐起来,他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竟然充当了一回嫌疑犯。

后来,很多的亲戚都拿这件事当笑话来讲,大家一说起来就笑,也包括我的妻子。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妻子:“别笑了!狗子表弟从老家来这边谋生,他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妻子还是忍不住笑,说:“听说你这位表弟还是个高中生呢,只差两分就考上什么大学了,也不是没文化的人,怎么做起事来就这么的差劲呢?”

我说:“你懂什么!这叫做朴实。现在城市里的人,缺的就是这种品质!”

可妻子却不服,瞥了我一眼:“朴实!朴实过了头,那就是傻子!”

一想到妻子刚才又提到狗子的事,上次我没能说服妻子,可这次却不知道狗子又做什么丢人的事了。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再催促妻子,心里也在想着:这狗子表弟年前携妻子回老家探亲,算来也就这几天该回来了,难道路上又出了什么笑话不成?

妻子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还在一本正经地笑着。

经我再一次催促,她才告诉我:“今天听咱爸和几个人在家里吵骂,说什么狗子回来的时候,弄丢了一个人。”

呵!原来是这么个“丢人”了。

“谁丢了?”

我吃了一惊,同时,嘴里在嗔怪妻子:“这种事也笑得出来!”

妻子有些收敛,说:“听说是把一个老头给弄丢了,是你老家一个姓黄的老头,会算命。”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嘴里唠叨道:“亏你还能乐出来,你是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他就是我的大姑爷,也就是我父亲姐姐的男人。”

(二)

提起我这位大姑爷,也真是不容易,壮年时期妻子就病逝了,就由他领着三子苦巴巴地过日子,好不容易三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可他的晚年却没人赡养了。

二儿子黄林和三儿子黄伟都在我们这个小城里生活,家庭条件还过得去,不说是大富人家,起码也能赛过好多的家庭,但就是推来推去不赡养老人。两家的儿媳妇是一个比一个不讲理,这两个儿子更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装聋作哑。

有一年春节,大姑爷被二儿媳妇花嫂赶了出来,竟然流落到街头去算命,一个孤老头流浪在街头,只盼着能挣两个钱好过年。

那天,天空飘着小雪,我和父亲上街去办年货正好碰上,看见大姑爷穿着一件破棉袄,头上裹着头帕,地摊上摆着一本算命的破书,瞧他那模样特让人心酸的。当时他正拉着两个人讲着什么,那两个人几次想走开,却被大姑爷死活拽住了,人家也是没办法,只好不耐烦地丢下十块钱才算脱身。

父亲上去问了原因,当场就发作了。

大姑爷的儿子黄林和黄伟都是父亲的侄子,迪属于晚辈。那年春节,父亲就领着大姑爷上门去,痛痛快快骂了一顿。这以后,两家都收敛了一点,但不久又故态重发。

如果大姑爷光靠算命,那是挣不到几个钱的,虽然他口若悬河,可讲的那些东西,却没几个是准的。比如:他说我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个当官的。这个我说什么也没信,你看直到现在,我还是个贫头百姓呢,哪跟当什么官能扯上,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后来,大姑爷实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也就只好卷起行李,独自冷冰冰回老家去了。

其实,老家的大儿子黄海对大姑爷还是挺好的,但是他之所以忍气吞声要在二儿子和三儿子这里讨生活,是因为黄海脑子有点傻。大儿子在老家农村,生活本来就困难,他也不想再增加大儿子的负担。可如今,受够了有钱儿媳的气,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又回了老家。

那一年,大姑爷好象是六十多岁了,这一晃又是八、九年过去了。他应该是花甲已过,年近古稀的人了,可是这次怎么又想起回来了?怎么又弄丢了呢?我记得,这老头身体硬朗,哪里都能去,当年回家时,也是他一个人上的车。一个大活人,再加上有狗子两口子一路同行,这不是三个大活人吗,怎么就能把人丢了?我一边赶着路,一路又在不停地想。

当我赶到父亲家的时候,刚进门就听到几声清脆的耳光声和怒骂声,紧接着听到了二表哥黄林暴躁地怒吼:“刘狗子!你到底把我爹整哪去了?”

我急忙推门进去,只见狗子表弟左右脸都被打得通红,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黄林和黄伟两个表哥个个摩拳擦掌,眼里像冒着吃人的金火。一看,如果不是我父亲在旁边拦着,恐怕他们早就把狗子表弟打了个半死不成。

这时,母亲在一旁正劝慰着二表哥的老婆花嫂。这个当初指着大姑爷鼻子骂他“老不死”的花嫂,此时,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还边骂:“刘狗子!你不是个人,愣把一个活生生的老爷子给弄丢了!”

三表哥的媳妇容嫂也在场,此时正一脸的怒气,把两个牛眼射向狗子。

虽然我在本家同辈中岁数居中,站得拢也走得开,有些事情是可管可不管的,但毕竟狗子表弟当年从老家来谋生的时候,没有住处,就寄住在我们家,和我在同一铺上住了七八年,还是颇有感情的。所以,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继续被挨打挨骂,于是,就走了过去搀起他。虽然,我是冲着狗子说话,却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很多,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狗子表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只有实话实说了,咱们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你可不能隐瞒。”

狗子看见是我,居然哭得更加的厉害,他上气不接下气,栾栾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可是,这么大一件事,你不说话,又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我的心,在为他急啊!

(三)

不过,事情总算是讲清楚了,但这种清楚,还是让人感到糊涂。

狗子慢腾腾地叙述,显得过于简单化了,简单得连一点线索也难以扑捉到。

他说,他回到老家,过完年准备和妻子淑芬回来,这个时候,大姑爷的大儿媳妇翠翠找到他,说大姑爷的大儿子黄海傻病又厉害了,没有能力再侍候老爷子了,能不能让他顺路把老爷子带过来,交给二儿子黄林或三儿子黄伟赡养。结果他就同意了,三个人上了火车,路过一个中转站,叫什么三棵树的地方,他和淑芬去买票,让老爷子在候车室坐着等,结果回来人就不见了。

二表哥黄林听到这,上去又是一脚,暴跳道:“人不见了你不四处找?我踢死你!”

狗子不敢躲,被黄林表哥踢得直咧嘴,他苦着脸说:“怎么没找?我和淑芬足足找了两天两夜,也在车站派出所报了案,但是,但是没找着。”

三表哥黄伟骂了一句粗话:“刘狗子,搞你个疤子!没找着你回来干嘛?”

狗子吭哧半天,傻着眼,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后来,又在大家的逼问下,他才说了原因。

“因为这车票是三日内有效,怕瞎了车票,这才和淑芬上了车,回家来报信。”

这句话一冒出来,我就知道事情要搞大。

果然,二表哥黄林怒不可遏,三表哥黄伟也扬起了拳头,就连在一旁痛哭的花嫂也举起她那尖尖的指甲冲上来。

如果不是我死命护着,这一轮的进攻,准能把个狗子弄个鼻青脸肿,抓个满脸桃花。

要说,这狗子说话也真气人,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呀,把人家老爷子弄丢了,自己却还想着怕车票瞎了。

这时,刚才还略略维护他的父亲也急了,在一旁骂了起来。

“狗子,你说你是人吗?买票的时候你怎么不留下淑芬陪着老头,你们两口子倒亲密无间,寸步不离,你说,现在怎么办?”

狗子木讷在一旁,现在就会抹眼泪,他怎么知道该咋办?

于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在这吵吵骂骂、踢踢打打的过程中,也没想出个具体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母亲发了话。

“你们就是打死狗子也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人!咱们马上就去三棵树,去电视台打广告,在大街上再贴寻人启示,谁要能把老爷子找回来,咱们多给他点钱也行。我想,大姑爷也不糊涂,腿脚还好,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他兜里又没有钱,更不会有人害他,可能就是上个厕所什么的,走迷了路,和狗子他们走岔了。”

屋子里的人一听,都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终于让这些人也暂时冷静了下来。

当下,大家提议让我去买车票,还说,在家的亲朋好友,只要能脱开身的,都要动员起来,大家一起去三棵树找人。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花嫂说了一句:“刘狗子,这来回的费用,可都得算你身上了。”

容嫂也在背后随声附和。

狗子愣在那儿,唯唯诺诺,似乎魂不附体。

我也真服了花嫂和容嫂,这个时候还没忘费用的事。

(四)

没想到,大姑爷好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其实,三棵树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我们一行十几口人一到那里,就四处寻访,连母亲说过的那几招,也都用上了。

二表哥黄林还派了几个人,去附近的几个车站找,凡是每到一处,就张贴寻人启示。但一切,犹如石沉大海。

大家都很纳闷:这样一个小地方,这样一个古稀老人,如果大姑爷真的还留在本地,恐怕早就藏不住了。

“难道大姑爷不是在这块丢的?”

这个疑虑出现在大家的思维中,沉沉浮浮的,捉摸不定。

紧接着,又是对刘狗子的又一番拷问。

一个星期以后,在居住的小旅馆里,我又听见了二表哥和三表哥的质问声和怒喝声。

“刘狗子,你到底说实话没有?我爹是不是从这丢的?”

这几天毫无线索的寻找,现在连我也怀疑这当中是不是有问题,但狗子却赌咒发誓地说,他没有说一句谎言,全是真的。

“全是真的!全是真的人怎么找不着,还能飞了么?”

二表哥黄林激愤之下,竟然抓起身边一个茶杯摔了过去。

屋子里马上乱成了一锅粥,还是旅馆的服务员来了,提醒大家:“安静点。”这才重新消停了下来。

大家知道,从狗子嘴里,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看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能编瞎话的人。

但是,二表哥黄林和三表哥黄伟一口咬定这里面有鬼,人要丢在这三棵树车站,早就找着了,一定是刘狗子在别的地方把人给卖了,或者是害了。

二表哥和三表哥越说越不像话,最后连狗子的爹妈祖宗都遭骂上了。

我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心想,狗子也是我的表弟,大家是本家亲戚,他的祖宗也就是我的祖宗呀。我愤愤地插了一句:“二表哥、三表哥,你们别总说他把大姑爷给卖了,七十岁的老头了,手里一分钱也没有,谁来买呀,卖给你,你要呀!”

我的这句顶撞,使二表哥和三表哥立刻哑火,闷气休口。

父亲也觉得他们太过分了。于是,当即理智地做了决定。

“明天咱们都回去,回去后再作商量,一大帮子人总在这儿靠着、窝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一次,我们的集体寻人计划,最后以失败而告终。

回来后的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疲惫不堪,彰显着一副劳累功臣的样子,让妻子给我捏捏胳膊腿。

妻子问我:“你说你那个狗子表弟会不会撒谎啦,难道这里面会有别的事吗?有没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丢了呢,是不是他故意说是三棵树?”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妻子的手指和温柔,毫不思索地对她说:“你见过再比狗子还老实的人吗?人要老实到这份上,往往就离愚蠢差不多了,他或许很笨,但就算我要害人,他也不会害人呀!再说,我也想了很多假设,也没理由证明他撒谎呀,你看,丢人的事他都认了,还差承认在哪个车站丢的吗?错不了,一定是三棵树!”

我显示着坚信的神情,极力推翻妻子猜疑的论调。

(五)

“就是三棵树!”

狗子被折磨得两眼通红,但是,语气却比以往更坚定了。

从三棵树回来后,他又被叫去“审问”了好几回,最后,还把比他更木讷的狗子嫂淑芬也“拘”了去,大家就轮番讯问。

可是,狗子和淑芬夫妻俩的口径倒是一致,也没问出什么破绽来。

大姑爷这个大活人,却仍然是毫无消息。

有人突然想到,提醒说:“是不是大姑爷又不想来这边了,一个人偷偷搭车打道回老家了呢?还是赶紧问问吧。”

结果电话打过去,回答是:“上个月叫狗子带去了,怎么还没到吗?”

所有亲戚朋友,能问的都问到了,就连十几年没有走动来往的也都打电话问了,但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大姑爷。

后来,二表哥又独自去三棵树找了一回,没有结果。

回来以后,花嫂沉着脸,手里拨弄着算盘珠子,把这两回的费用算给了狗子,总共有三千一百块钱。

十年以前,这不是一个小数,更何况狗子只是一个木器厂的打工仔,一年也不过收入三四千块钱。平时他都省吃俭用,好几年也没给自己添件新衣服了,就连结婚时穿的那套西装,也是借我的钱买的。当时女方家要求他买点电器,他苦思了良久,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又买了一台袖珍录音机,把人家女方家气得直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要说大彩电,连背投都上市了,真亏他能买个黑白的。还有那录音机,没见过谁家结婚买这么小气的,居然也有两个音箱,还能放能录,价值就180块钱。狗子平时节俭到如此地步,就连结婚也不肯多花一毛钱。当时,那桩婚事差点就为了这两件小气的电器给闹吹了,狗子倒是运气好,或者说他是姻缘到了,淑芬这Y头硬是看上了他,说他这样节俭的男人会过日子,以后也会差不了,就这么乐意地嫁给了他。

婚后这一年多来,淑芬也不添一件新衣服,他已经把自己对金钱精打细算的思维模式,完完整整过度给了自己的妻子。听狗子说过,在他们老家,一块钱的豆腐要批成五块卖,两毛钱一块,这还得平时来了客人买上那么一块,就打在白菜烫里借个味。

我不知道这豆腐能借个什么味,但却知道他说的绝对是真话。因为在这边生活已经十多年了,我还从没看见过狗子买过一次豆腐,都是大白菜或是大萝卜,吃咸菜疙瘩过日子。就算过年过节买上些许的肉,也是猪身上那种极肥的一种,也就只有他能吃下去。

现在可好,一下子要赔三千一,大半年的工资啦,而且,这只是两回的路费和广告费,看起来这件事,好像还远远不算完。

一想到这么多钱要装进别人的腰包,狗子真火了,别看挨打挨骂的时候,他不在意地忍气吞声,可一旦让他拿出钱来,就像有人摸到老虎的屁股,惹得他真的要爆发了。

那一天,狗子手拿花嫂开出的清单,看了半天,哆嗦了半天,闷哼了一句:“这么多钱,我拿不出来!”

这句话出奇不易,谁也没想到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以至于所有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花嫂半晌才回味过来,两眼发红地蜇人,伸出尖尖的五爪,疯了一般地去抓挠狗子。

“你拿不出来,你把我爹弄丢了还说拿不出钱来,你拿不出来我就报案,叫你一命抵一命!”

狗子捂住头,任由花嫂的指甲和拳头在他身上肆虐。

这个时候,我原以为二表哥黄林一定会蹦着老高去打狗子,谁知道他却出奇地冷静,不但没动手,反而在一旁劝妻子。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对狗子说:“你把人弄丢了,现在我们也没报案,你总不能说这些费用都得由我们自己拿吧。”

狗子等花嫂发泄累了,瘫软在凳子上,这才回答了二表哥:“让我拿钱也行,你得说这事多少钱能算完,要是太多,你干脆就报案,我给大姑爷抵命去!”

所有的人全都没了声息,没想到饱受了半个月折磨的狗子,终于在金钱这一关上占了上风,他几乎改写了主动与被动的关系。

(六)

这以后的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

二表哥和三表哥再也不张罗去找大姑爷了,他们只是追着狗子要帐。

狗子每次听着,还是那句话:“钱我给,这事算不算完?如果不算,多少钱能完事?你们不给个实数,我没法给钱!”

这一番话一说,我都有点对狗子刮目相看。一涉及到金钱,仿佛狗子的思维竟然敏捷了许多。

二表哥黄林和三表哥黄伟就开始商量,一个爹丢了值多少钱?他们最后定出了一个五位数,要是狗子不同意,就把他告上法庭。

我的父亲一听,却摇了摇头。

“你们得看狗子能拿出多少,他那点钱攥得死死的,比命还重要。你们要得太多,他宁死也不会给,你们怎么办?你们要真把他告上法院,他也没多少油水能挤出来,或者把他逼急了,他去投河,去上吊,去吃耗子药,那你们一分钱拿不到不算,还得去承担法律责任。”

这一番话,说得二表哥、三表哥、花嫂和容嫂他们全傻了眼。

花嫂捂着鼻子,更是抽答起来:“难道这个爹就这样白丢了?我那可怜的老公公呀,一天福也没享受到呀,就这么让狗子给弄丢了!”

容嫂也在一旁,陪着花嫂数落着哭。

那天晚上,几个人商量的结果真有点让人啼笑皆非。最终决定实施软套计划。二表哥和花嫂买了水果去看狗子。

我当然没有跟着去,这场面太尴尬了。后来,听说二表哥他们整了个什么怀柔,一方面向狗子道歉前段时间逼人太甚,另一方面陈述自己是寻父心切,心情焦燥,还请狗子理解万岁。

尽管如此,狗子还是没拿出钱来,他竟然让二表哥和三表哥写个字据,这事如果算两清,再不找他的麻烦,他才肯出这些路费。

这个答复,让二表哥和花嫂老羞成怒,让三表哥和容嫂直打闷屁,他们气呼呼地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把人家亲爹弄丢了,他还有理了!”

后来,二表哥他们又要找人去砸狗子的家,又要请律师来告狗子,但这一切,最终都没能得以实施。因为,狗子已经找到了老太公。

老太公就是太上皇,金口玉牙,立马堂上一座,满屋子的人,都表露得毕恭毕敬。故此,双方来的人也只好平静地坐下来,开始了心平气和地谈判。

在老太公的主持下,谈判结果最终出来了。

狗子负责前段时间寻找大姑爷的所有费用。

但狗子提出,要一笔一笔地对帐。最后,去掉了花嫂故意多加的一些水份,一共就1800元。

除此之外,狗子也和淑芬商量一番,夫妻俩心甘情愿又拿出了3000块钱,给大姑爷的三个儿子每人赔了1000元,就算做精神赔偿费。

二表哥和三表哥他们都嫌少。

但老太公说:“狗子也就这个能力了,你们也不能把人逼死,关起门来还不是亲亲的一家人。你们的爹都七十了,既然已经丢了,不能为了他,再把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逼死吧!”

大家这才休了口,整个“丢人”事件,就此告一段落。

打这以后,二表哥三表哥和狗子表弟再不往来,偶尔见面也不说话,有时还要狠狠瞪狗子一眼。

老太公发现了矛头,曾经想调和一下,三表哥倒没说什么,可二表哥不同意,信口便说:“太公,这可是杀父之仇啊,我们看你老的面子,没告他,就已经不错了,现在还想和我们和好,门都没有!”

老太公也就抹抹嘴,金口玉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觉得,事情处理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不过,刚赔了几千块钱的狗子,也就算挺便宜了。当然,这话也就十年前可以这么说,如果碰上是现在,要是你弄丢了一个爹,几万块恐怕也摆不平。

(七)

第十年的一天,一封寄给老太公的信,邮到了老太公的单位。因为老太公已经退休了,所以他们单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一下。

我拿了信一看,吓了一跳,落款竟然是已经失踪了十年的大姑爷的名字。

我不敢怠慢,拿着信赶紧去找老太公。

打开信来大家一看,大姑爷竟然还健在,而且在一个叫什么猫头鹰的小镇上已经生活了十年。

关于十年前的往事,大姑爷是这样解释的:他实在不愿意面对二儿媳妇花嫂和三儿媳妇容嫂,尤其是二儿媳妇,不但当面骂他,给他吃剩饭、剩菜,有一次还把他推出了大门,推得他摔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嘴的雪。

大姑爷在三棵树的候车室等狗子两口子的时候,想着马上就要回去受儿媳妇的气了,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脑子一激动,随便找了一辆火车就上去了。他也不知道火车会开到哪里,也不管开到哪儿了,就算是死,他也不愿意死在儿媳妇们的面前。就这样,火车在一个陌生的车站停下来的时候,列车员检票,大姑爷没有票,就被人请了下去。那里是个小镇,他在小镇上就靠给别人算命,混点吃喝。后来,有不少的人还说他算得准,到哪都给他一口饭吃。终于有一天,居委会的干部下来走访民情,奉献爱心,发现他睡在别人家的仓房里,就立即上报了政府,当地政府给他临时安排了一个小屋。这以后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好。大姑爷在居委会马大妈的热心撮合下,他和一个离休老太太组成了新的家庭。那老太太家的儿子,心底善良,挺孝顺的,对他像对亲生父亲一样,善待照顾,使得大姑爷有了十年的安宁。

然而,信的结尾却让大家有点难过。老太太的儿子,因得急病去世了,剩下老两口无人赡养,所以才写这封信回来,看两个儿子能不能接他们回去。大姑爷还特地提到,老太太有退休金,生活能保证,就是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

这封信,很快像新闻一样在亲属间传开了,大家都为大姑爷的健在而感到庆幸。

这十年来,我们这个小城市虽然变化不大,但是人们的生活却普遍提高了许多。

三表哥黄伟两口子承包了一个学校食堂,生意红红火火,效益相当不错。今年,又新买了一座楼,有一百多平方米啦。

二表哥黄林和花嫂也退休了,两口子成天在茶馆悠哉悠哉喝着盖碗茶,退休金也一涨再涨,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挺不错。

只有狗子两口子还是老样子,原来那个木器厂倒闭了,狗子又换了几家厂子,依旧是给人家打工维生。

狗子一听到大姑爷还健在的事,精气神就来了,他急急地就来找老太公,问老太公能不能把他十年前赔的那几千块钱退回来。

老太公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后来,老太公叫我打了几个电话,把有关的亲属都召集来了。

老太公拿着信挨个儿地问:“谁去接去?”

二表哥和三表哥相互看了又看,愣了半响,他们咧咧嘴:“这也得接呀。”

看着一个个的态度,固然不是很明确。

花嫂人性难改,噜噜嘴,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都七十岁的人了,还学着人家私奔,不声不响的把儿女抛在一边,去和后老伴躺了十年清闲,这是什么老人!”

容嫂也逗气,跺跺脚,轻声地埋怨起来。

“现在,若把他接回来养着倒好说,怎么也是自己的爹呀,但那个老太太谁养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亲婆婆都没侍候着,谁去侍候后婆婆去!”

这会儿,也没有人反驳花嫂和容嫂,虽然她们不怎么讲理,但毕竟也是五十开外快奔六十的人了。

但老太公却不得不说她们几句:“不管你们怎么样,他还是你们的亲爹吧,你们就看着办吧!”老太公吹着胡子,拂了拂衣袖,鼓着眼怄气在堂上老半天。

最后,家庭会议磨蹭了半天,也没有开出个结果。

快要结束的时候,狗子耸耸肩,趾高气扬说了一句:“二哥二嫂,三哥三嫂,现在真相大白了,十年前的事,总不该怨我了吧?那,我赔的那些钱……”

还没等狗子的话没说完,花嫂已经跳了起来,她扬起的手比起十年前干枯了许多,但指甲还是那么的长、那么的尖。

“刘狗子,要不是你干的好事,老爷子能流落他乡吗?”

容嫂也在一旁挽起衣袖,一双有神的眼睛盯住刘狗子。

花嫂是哭着喊着,被人拉走的。

容嫂也愤然离场,头也没有回。

此时,我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既然来了信,大姑爷也平安无事,那就接回来吧,为什么还要商量呢?当初寻人的时候,看大家都那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个急着登上火车赶去三棵树,现在,人有了消息,怎么还要商量?商量什么呀?

我沉默了许久,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八)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二表哥和三表哥两家人商量了许久,也没有表露一个结果。

别的亲属不管怎么想,总也不能越过人家这两个儿子吧,总不能自作主张去接大姑爷回来吧。

其实,一个大家族中最着急的还是老太公,他三天两头就让我打电话,追问二表哥和三表哥商量的结果。

前几次,都是两个表嫂接的,都说正商量着呢,商量着怎么去接,老爷子肯定得养着,差就差在那个老太太身上。

后几次,干脆不接电话了。我找不到他们,又怕老太公着急,就亲自去了各家一趟。但两家的门都死死的锁着。

听人说,三表哥身体不适,所以食堂暂时委拖别人管理,一家人去北戴河疗养去了。

打听二表哥两口子,则不知去向。

最后老太公真的发火了,他打算亲自去看大姑爷。

但是,那封信却莫名其妙地丢失了,当然连信上大姑爷的具体地址也一起丢掉了。

挨个地问了全家所有的人:“谁知道大姑爷的地址?”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

老太公在家里发了几回脾气,被家人连哄带劝,总算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后来,全家人都闭口不提这件事了,免得又惹老太公难过。

当下,只有狗子耿耿于怀,他最近学会了上网,到处去寻找法律知识,他想通过法律途径,一定要要回那几千块钱。

有一天,妻子突然来了感慨。

“唉,你说这老爷子,丢的时候,这么多人都发疯似地去找,可真的找着了,又没有人往回接了。现在,反而连大姑爷的地址也不见了,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又断线了。”

我说:“我知道地址。”

妻子愕然:“那你怎么不说?”

我苦笑:“说给谁听?”

妻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

这以后,大姑爷再也没来过信。

这一回,大姑爷才算是真的丢了!

(九)

后来,又过了几年,听一个来自老家的人说:“大姑爷的大儿子黄海病死了,他的坟头,埋在了大姑爷和一个老太太的坟前。”

原来是大表哥黄海和翠翠嫂第二年去了一趟猫头鹰镇,把两个老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狗子丢了人,二表哥和三表哥也在丢人,花嫂和容嫂更是丢人了。

此刻,我的脸,滚烫发红,一阵狂跳,仿佛自己也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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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5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