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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莳一畦甘薯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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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一畦甘薯葳蕤

郝永茂

吃罢晚饭,我照常到早期楚文化广场去溜达。过紫薇广场之边,绕县标九牛雕塑之尾,微风袭来,暗透缕缕薯香,钻进鼻孔,直浸润到记忆深处。

那里便是我的老家——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山村。山峦四合,溪水蜿蜒,山水相依,土地膏腴。桉沟贯村而出于东山之嘴,西岸葳蕤一畦甘薯,历数十年风雨沧桑而不凋,纵然于梦中,抑或是严霜覆盖的季节,依然是葳蕤一畦翡翠。

我常常从老人的慨叹中嗅到六十年代老家焦枯岁月的味道,直到今天,这种味道一直就蛰伏在我记忆中某一个旮旯里,一有机会便在我神经末梢弥漫。那时候,气候严酷,大跃进、大办钢铁、大锅饭粉墨登场,将人们秕谷一样的日子拖进更加贫困的深渊。人们饿得皮包骨,粮食没了,甘薯没了,人们挖绝了野菜,剥光了树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抓起一把把观音土,以求活命。整个山村寸草不见,树木羞答答地赤身裸体,山路上摇晃着面黄肌瘦的村民,茅厕里蹲着一个个被观音土憋得通红的脸。待到气候稍稍变暖的时候,莳几窝甘薯、侍几只小鸡再不担心被当作尾巴乱拽乱斗,老家的眼中开始泛出一丝丝活色。

于是,我的母亲便看上了桉沟岸边的这块空地。面积不大,乱石横陈其间,灌木疯长其表,蛇虫蜿蜒其中。然而母亲却把它视为全家人的希望,清晨上工之前去砍几蓬杂草荆棘,晚上放工后再去挖几块乱石树根,历时半月,仿佛一个乞儿突然间剪去了乱蓬蓬的头发,空地豁然亮堂起来。翻耕空地着实让母亲为了难。那年月,我家虽然饲养着一头耕牛,但那是绝对不能用来翻耕空地的,它是生产队的命根子。母亲便扛起挖锄,一锄,一锄,将希望挥进晨曦与月辉里,劳累的身影融进桉沟的潭水里,手上的血泡坚硬成厚厚的老茧,挖锄吃土的节奏、溪水潺潺的韵律合着母亲喘息的声音,演绎成我生命中永不消逝的音符。当最后一锄吃进泥土的时候,漫天瑞雪覆盖了空地。雪的清香、地的土香和薯的甜香混合着,钻进鼻孔,直到我每一根神经末梢。

扦插甘薯的那天,细雨霏霏。母亲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有些破败的斗笠,提着一篮子拃把长的甘薯苗,扛着挖锄,走向那块系着希望的空地。母亲回来时,因为蓑衣和斗笠玩忽职守,全身湿透了,头发凌乱地伏贴在头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惹的祸,但母亲的脸上却盛开着一朵久违的花。直到今天,它依然绽放在我的生活里,引领我不断地去捡拾生活中每一个如鲜花般的希望。

土地是知道感恩的,汗水也会发芽生根。这是空地让我懂得的道理。那一年,空地很争气,一畦翡翠般的甘薯,使桉沟焕发出往日不曾有过的盎然生机,将老家焦枯的日子染成绿色,蝴蝶们在甘薯藤蔓间蹁跹,蛐蛐们和着因风而起的哗哗薯叶浅唱,蚯蚓们扎在泥土深处嗅着甘薯的味道,死活不肯出来……收获季节,母亲老早就掐指算着日子。日子渐行渐近,希望渐行渐丰。挖甘薯的那天,我们全家天没亮就起床,准备好挖锄、背篓,齐刷刷地来到空地。父母小心翼翼地挖,每一锄下去都有收获,锄锄不落空。甘薯一个一个从泥土里翻过身来,睡眼惺忪,仿佛一个一个的小娃娃。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捡,轻轻地擦掉泥土,轻轻地放进篮子里,生怕碰疼了它们。每放一个,喉咙里都要咕咚地响一下,再拿眼睛窥一下父母。终于禁不住诱惑,偷偷送一个到嘴里,嘎嘣——满嘴甘薯的清甜味儿、些许泥土的清香味儿便在齿颊间、空气里扑散开来。父母回过头来,汗水吧嗒吧嗒地落进泥土里,笑容挂在额头上、眼睑梢和嘴角边,尽情舒展灿烂。回家后,母亲蒸了一大锅甘薯,让姊妹们给邻居送去两大碗,又端回来两大碗“谢谢”。放下碗,大家就狼吞起来,把肚子吃成灶屋里的菜坛子,嗝——打一个饱嗝,嗝——又打一个饱嗝。那一天,是我记忆深处最快活的日子。

从那以后,空地成了名副其实的甘薯地,是我生命的摇篮。旱灾年景里,母亲就带着我们沐月色、披晨曦,从桉沟里用脸盆端水、用水壶提水、用水桶抬水,一遍一遍地浇在甘薯地里。到了收获的季节,甘薯地总是给予我们丰厚的回报,用甘薯驱除饥饿,把我们全家苦涩的日子拌甜。

那年月,母亲总是别出心裁地将甘薯做成各种各样的食物,来填饱我们那始终是瘪到紧贴着脊梁骨的肚子。蒸甘薯,囫囵着饕餮,这是最省事、最直接的一种吃法。把甘薯拎到桉沟里洗净,用菜刀切成薄片,摊在桉沟晒席般大的石板上晒干,再用石碓舂碎,过筛子,隔成甘薯面、甘薯米。甘薯面掺和些许包谷面或小麦面,炕成馍馍,特别甜软。甘薯米与包谷米、大米放在一起煮着吃,特别香甜。用甘薯熬成糖,微稀,赭红色,盛在瓦盆里,放学或捡柴回来,用竹筷边绞边挽,然后大口吸溜着吃,精神立马就从脑门上窜出来。把甘薯蒸熟,拉成条状,晒成甘薯干,上学时,藏几根在衣兜里,边走边嚼,特别有劲道,直舔到骨子里去,馋得同学的涎水瀑布般直拖到地上去。还有诸多小吃法,不可尽数。

现在想来,我们虽然不必再为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了,却屡屡遭受农药化肥、瘦肉精、毒奶粉、转基因的困扰,面对食物,内心忐忑,恐惧不安。而几十年前的我们,虽然饱受饥饿的煎熬,不得不用甘薯来填肚子,但却是货真价实地超值享受着纯绿色食品。

早期楚文化广场边的烤甘薯生意旺。我买一个甘薯,执着,细掰焦黑的皮,缕缕热气升腾,浓浓的甘薯甜蜜扑散开去,把我带进一个遥远又切近的梦。我愿作客梦中,披着蓑,戴着笠,荷着锄,归去,归去,莳一畦甘薯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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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7:4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