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原创】猪啊，猪娃，你到哪里去？（下） |
| 正文 | 猪早上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厕所。 恭喜你答对了。 可我是在13岁才发现这事的。 那是在1960年，一个全民饥饿的年代。当时，一个成年农民月口粮才17斤半，像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每天的口粮就更少，四两半。虽然政府说是自然灾害惹的祸，号召人们勒紧裤腰带，实行“低标准，瓜菜代”，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瓜菜来替代粮食啊，玉米芯、榆树皮都吃光了，连带苦味的嫩杨树叶都摘下来煮熟在凉水中浸泡去掉苦涩当粮食吃了，仍然填不饱肚子。生产队的食堂办不下去了，每户分几斤面粉回家自力更生。我所在的初级中学也放了长假，大家都回到父母身边寻食。 集体食堂的寿终正寝，原本靠食堂泔水维系生命的两头瘦骨嶙峋的母猪也失去了饭碗。为了解决母猪的生计问题，生产队召开了专门会议。队长宣布：“每天给5个工分（当时全劳力每天是11个工分），外加每月补助3斤棉籽饼，谁愿意管？”但是没有人挺身而出。因为此事干系甚大，谁都知道一个月3斤棉籽饼是难以养活两头猪的，一旦饿死了猪，破坏集体财产的罪名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灾难。队长无奈，只好点将。他扫视了半天，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你是中学生，还在学校当过万头猪场场长，就你了。为集体分忧嘛，这点觉悟能没有？别推辞了。好好干，将来生一窝猪崽再补助8斤粮食。” 就这样，我“受命于为难之间”，当上了生产队的猪倌。 猪是张嘴货，一顿不吃就吱吱乱叫，让四邻八舍都知道它受到虐待了。为了堵住它们的嘴，靠本猪倌外出打猪草是不现实的。不是本人一当“倌”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愿拿起镰刀挽起筐了，实在是打不来猪草。但凡本人认为猪能够吃的野菜野草之类的，人早已抢先送到自己的肚子里，让我到哪里找去，更何况是秋风瑟瑟霜满天的季节！思谋了半夜，我决定拜猪为师，把它们从猪圈里放出来，让它们到野外给我指认还有什么是猪吃人不吃的饲料。 于是，在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早上，我打开了猪圈的门，把两头长期圈养的母猪放了出来。母猪们用它们那粗大的鼻孔做了个深呼吸，便急急忙忙向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奔去，也不问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就闯了进去，让我都替它们难为情。 猪讲究卫生，这我是知道的。它们在猪圈里大小便有固定的地方，总是在某个它们认为合适的角落，但是一出圈就上公共厕所方便这可是我头一次碰到。难道它们成了精，也会像人一样蹲便坑？我便追着进了男厕所一探究竟，也顾不上它们是不是会对我不知廉耻地窥探它们隐私的提出抗议。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几乎让我呕出肠胃脾肝肾。它们哪里是到厕所方便，而是对着那半坑稀里糊涂的粪便在大快朵颐，搞得整个厕所臭气熏天，比臭豆腐散发出来的气味要难闻得多。我急忙用小棍子轰赶，但它们理也不理，依然我行我素；轰的急了，它们便用恶狠狠的眼神瞪我一眼，极不友好地哼一声，好像我要抢它们饭碗似的。我只好识相地退了出来，当然也因为实在欣赏不了它们那副饕餮样。 好在不长时间它们就嘟嘟囔囔从里面出来了，似乎在抱怨着坑里的东西太少，不够它们打牙祭。我不管这些，赶着它们漫无目的地向村外走去，寻找它们能够吃的替代品。 在经过一块被人们不知翻刨过多少遍的光秃秃的红薯地时，它们又开始贪婪地做起了深呼吸，显然不是陶醉于乡野空气的清新，而是嗅到了什么它们渴望的美味。果不其然，它们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用它们那结实的鼻子在地里拱了起来。我很惊诧于它们嗅觉的灵敏、拱地的勤奋，它们边嗅边拱，总能在掘地三尺的同时，很快找到在生产队收获之后又被饥饿的人们多次拉网式翻挖搜寻却仍然漏网的薯块薯根，有时甚至是重达一斤或者八两的完完整整的大红薯！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恨不得将那诱人的大红薯夺下来塞到自己的肚子里，可是一想起猪们在厕所里那种极不友好的眼神和沾满粪汁的臭烘烘嘴巴，便打消了这贪婪的邪念。我本来也想向猪学习，自己用锹翻刨碰碰运气，可惜没有猪们发达的嗅觉，试了几次，白费气力一个也没有挖到不说，反而使肚子饥饿得更快，于是便知难而退，坐在田头看起了带在身边的《成语小词典》，用文字缓解腹中的饥饿…… 就这样，猪们每天起来就匆匆忙忙帮人们清理厕所，打扫卫生。 就这样，猪们用它们那结实的嘴巴作犁，在空荡荡的薯田孜孜不倦地帮人们深翻。 就这样，猪们用它们那聪明灵敏的鼻子，在豆茬地里寻寻觅觅，拾取散落在地缝枯叶里的干瘪豆粒。 就这样，猪们羞羞答答地告诉我它们喜欢吃桃树凋落的带苦味的叶子…… 就这样，猪们一天天长肥，开始发情、怀孕，最终分别产下一窝猪崽…… 就这样，猪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它们不是懒虫，它们能够自食其力，它们也很聪明，它们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只要不把它们关进圈里。 感谢猪，在那饥饿的年代每月为我省下3斤棉籽饼，还为我挣来16斤“补助粮”（尽管只是高粱），让我的辘辘饥肠少了些许呻吟。 感谢猪，是它们“逼”我生出了读书疗饥法。在带领它们觅食的过程中，我熟记了上千成语，还不止一遍地阅读了《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和《东周列国志》，为后来的中学语文学习积攒了一定的资本。 半年之后，接到通知，我辞去了猪倌，到离家四五十里的县城中学去读书。 假期回乡，猪舍空空。那些母猪和猪崽都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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