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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猪啊,猪娃,你到哪里去?(上)
正文

第一次当男助产婆,我11岁,不是给人,是给猪婆。

那是1958年,一个激情疯狂燃烧的年代,一个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年代。先是一觉醒来发现灶台上没有了锅(听说是被干部们在夜间拔走的)、面缸里没有了面(同样是被干部们夜间突然收走的),于是跟着父母,拿着碗拿着筷,兴高采烈地到共产主义食堂吃起了大锅菜。接着,就是看到全村几百个青壮年在一块大田里拔玉米秸秆、几十犋牲口在一块地耕种的共产主义大协作。接着,又是声势浩大的除四害运动,开展对麻雀的诛灭九族(连老鹰、喜鹊、鸽子、寒鸦 、布谷鸟等长翅膀会飞的都在劫难逃),还出现了给公社牛马驴骡用鞋刷子刷牙的稀罕,尽管那时农村人都不刷牙。紧接着又是“遍地开花铁水流,大禹见了也发愁;错把铁水当洪水,躲到山顶皱眉头 ”的全民炼钢 :一棵棵大树在斧声叮叮中轰然倒下,化作烧木炭的缕缕轻烟;一口口铁锅在噼里啪啦中支离破碎,充作炼钢的原料……

伴随着这么些“接着”的是全民吹牛 。什么亩产小麦7320斤的“号外”、水稻亩产13万斤的“特大号外”,什么一个不到两米高、靠农家做饭用的风箱鼓风的小土炉子一天炼出了3吨钢的“喜报”,都在一阵阵敲锣打鼓声中出现了。处在这种亢奋躁动之中,我们这所山村小学自然不甘寂寞,也夸下海口:白手起家,两年建起万头猪场!

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很荣幸地落到我们五(2)班头上了,因为六年级正忙着建设万吨炼钢厂。

其实,所谓“白手起家” ,并不是说我们有多大神通,能够像今天科学家培育试管婴儿那样或者用克隆技术什么的培育出一群猪来,而是颇有点“借鸡生蛋”的意味,但仅仅是“有点”,而非全是。一头怀了崽子瘦骨嶙峋的母猪是从村里民兵连(当时在“作风军事化”的大气候下,原来的生产大队改称民兵连了)的俘虏营里被押解回来的。她和她的同胞们原本是农民们一家一户私养的,身上当然散发着资本主义的臭气,所以在共产风劲吹的当时,理所当然要被毫不留情地俘虏到连队新建的大圈里,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过起了集体生活。

面对着这头猪婆,班主任满怀激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童话式的美丽蓝图。他说,一头猪一窝生10个猪娃,一年生12窝,就是120个猪娃;这120个猪娃明年每个再生120个,你们算算是多少!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光是母猪的妊娠期就将近4个月,也没有去想生下的猪猪会不会都是母的,就赶忙在纸上计算。当我们算出那令人鼓舞的数字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

猪婆进了万头猪场,“万头猪场”的牌子就挂在学校后院的两孔少门缺窗的窑洞之间的土墙上。一孔窑洞归猪婆住,洞口按了栅栏;另一孔窑洞为场长办公室,里面垒有煮猪饲料的灶台,以及半窑洞柴草。不知老师看中了什么,我竟然荣幸地被任命为场长!万头猪场的场长,大概相当于今天大企业的老总吧,想着将有一万多头猪听我指挥,我很是神气了好些天。虽然没人拿我这个场长当干部,仍然叫我和尚(当时我头顶因疮疽初痊,有鸡蛋大一片没长出头发,剃的是和尚头),但我可是把自己当个人物,每天安排两个同学到食堂抬泔水、两个同学煮捡回来的萝卜缨子喂猪。当然,他们只是助手,我是主角,这些工作我都“事必躬亲”,还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做才最好,俨然一个猪专家。

有天,一个同学在喂猪时问我:“和尚,都一个多月了,这猪婆为啥还不下崽子?”我一愣,是呀,这个问题我怎么竟然没有想过,一时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想了一会儿,我便自以为是地答道:“这窝崽子是私人养时怀上的,当然没有人民公社优越,生的速度要慢,下一窝肯定会快。”

这个回答,显然缺乏说服力,那个同学将信将疑,但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又抛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和尚,你说老师怎么知道一窝能够生10个猪猪?”

“这你都不知道?”我不屑地说,“母猪有10个奶头,不生10个生几个?”

那个同学下意识地数了数母猪的奶头,摇了摇头:“不对,这猪婆有12个奶头。”

我很没面子,自己这个场长竟然不知道这猪婆是12个奶头,够丢人的。于是,我强词夺理,回敬道:“那是老师没有来得及数猪婆的奶头 ,老师数了一定会说一窝生12个的。”

这场对话也给我提了个醒,一定要好好了解这猪婆的一切,不能够再让别人笑话自己的无知。于是我数了数这猪婆的耳朵,量了量这猪婆的尾巴,查了查这猪婆的蹄子有几瓣,还想数数这猪婆有多少牙齿,但猪婆不让,没法沟通,只好作罢。

这猪婆到底什么时候下猪崽呢?我心里很没底,问猪婆,她哼哼唧唧死活不肯说,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问老师,老师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别急。能不急吗?我这个万头猪场的场长整天和一头猪婆打交道,总有些名不副实吧。我不甘心就这么干等,便去问给我们做饭的赵师傅,他原先开过粉坊,养过母猪。他确实很内行,告诉我说:“你看着,啥时候猪婆的奶头鼓胀起来了,能够挤出奶汁来,她就是要生了。”

于是,我一天不止三遍观察这猪婆奶头的变化。为了闹明白猪婆的奶头什么时候能挤出奶汁,我只好屈尊讨好这猪婆,常常去给她挠痒痒,并借挠痒痒之便摸一摸她的奶头,趁机轻轻挤一下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发现猪婆的乳房能够挤出乳白色的液汁了,便急忙去向老师报喜。

老师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激动,他正忙着组织同学们夜间去“放卫星”。所谓“放卫星”,说白了就是干个通宵,把生产队的一大堆农家土肥一筐一筐全部运到高坡上的梯田里。他听了我的汇报之后,淡淡地说:“那你就不去放卫星了,再给你留两个同学,一块看护好猪婆吧。”

于是我们三个就在猪场守着,目不转睛地守着。

天近黄昏,一向吃饱就睡的猪婆忽然勤奋起来,开始整理内务,打扫卫生。她用嘴巴拱用前腿扒拉,把散乱的麦秸秆 聚拢到她睡卧的地方,似乎在做一张松软的产床。她忙乎了好大一阵子,才慢条斯理地在上面卧下,静静地等待猪宝宝的出生。看着经她整理过的猪舍,我们很是惊诧。老师常说我们男生的宿舍乱得像猪窝,看来并不准确,起码这时的猪窝一点也不乱。母爱真是伟大啊,即便是猪,为了自己的宝宝也会变得勤快起来。

夜幕轻轻落下,我们点亮马灯,轻手轻脚来到猪婆跟前 。猪婆警觉地抬头看了下我们,见是老熟人便放心地哼哼,算是打招呼吧,又恢复了她的平静。

“和尚,我们干什么?”一个同学轻声问我,打破了猪舍的宁静。

“接生猪崽啊 。”我语气中有几许对他明知故问的不满。

“你会吗?”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不满,仍小心翼翼地追问。

我确实不会 。不过我见过大人们接生牛犊的情形,便自作聪明,满不在乎地答道:“和接生牛犊差不多吧。”

“还是找人问清楚好些。”他不放心地说。

是该问清楚,这时我也觉得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问谁呢?老师挑着粪筐放卫星去了,指望不上;看来只能问做饭的赵师傅了。

赵师傅和五六个大师傅正在食堂忙着,为放卫星的200多位同学准备夜饭。他听了我的问题后,笑着说:“不难,好办。天气冷了,在窑洞笼堆火 。一会猪崽出来了,你们割断脐带,把包在它们身上的那层黏乎乎的东西去掉,放到猪婆奶头跟前让它们吃奶就行了。完了,要注意看护着,别让老母猪把崽子们压着,挨到明天就没事了。”

按照赵师傅的吩咐,我们顺利接生了7只猪宝宝,就不见再有新的猪宝宝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正纳闷,那两个同学几乎同时开了口:“和尚,你不是说要生12个吗,那5个怎么没有了动静?”看来,我的“一个奶头一个崽”的科学论断已经深入人心到了何种地步。

“我们再耐着性子等等吧,也许是猪婆累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我们忧心忡忡,耐着性子度日如年地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除了猪婆偶尔幸福地哼哼两声外,仍不见一丝儿动静。

真的再等不下去了,我只好又去找赵师傅 :“赵师傅,你快去看看吧,还有5个猪猪生不出来!”

赵师傅听了我带着哭腔的诉说,还以为猪婆难产,便丢下菜刀失急慌忙跟着我跑了过来。他仔细察看了猪婆猪崽,一脸不解地问:“怎么回事?这不是已经生完了吗?”

“还有5个没有生出来呀!”不等我开口,旁边同学便抢了先。

“什么5个?”赵师傅真笨,还弄不明白我们的意思。

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赵师傅,你看,这猪婆有12个奶头,才生出7个……”

“呵呵 ,”赵师傅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我的解释,“谁告诉你有几个奶头就生几个猪?你长两个奶头你会生娃吗?”

赵师傅摸摸我的和尚头笑着走了,我羞得无地自容,但终究不再担心因少生5个猪猪而写检查了,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1959年春节的爆竹响过之后,我们的校园终于从喧闹回归于平静。

炼钢炼铁的小高炉因无铁可炼已不再冒烟了。

过了一个学期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的“四集体”生活不再有人提了,学校的大食堂散了,我们各回各村的食堂去“用膳”。

我们的班主任也不知道调到了哪所学校。

我那万头猪场的牌子还挂在那两孔破窑洞之间的土墙上,但猪婆不见了,猪崽也不见了。它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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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7 20:5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