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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柳树街情怀
正文

在哈尔滨的版图上,柳树街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它精小而别致,像是一段历史挥之不去的破折号。它是这座城市的一条短小却显要的面部神经,而不像牙的神经那样,可以随意去除的。

柳树街位于道里区,东起买卖街,西至兆麟街,南临市第一医院、第一中学,北依中共哈尔滨市委、黑龙江省第二医院及市国土资源局。整条街长约300米,宽约3米,其中,市委和第一中学路段有中间绿化带,堪称一条秀美而精致的小街。

街的北侧东面,曾是有名的民主大院。大院是由16幢二层小楼构成,每幢小楼的门脸各异,有心形的,有半圆形的,有方形的,楼身均雕以各种欧式图案,色彩以浅灰、中灰、墨绿为主色调,个别的楼门是彩色的,比如十楼,就是中灰与大红相间的,而那红就像一弯浓重的虹,环在坚实的水泥墙面上,并且夸张地突起,让人感觉一种森严、浪漫之气,正像16个花样年华的女子,有15个是素衣长裤,唯独一个身着长裙,那份妖娆就写在脸上了。因此,尽管楼内的设置、房屋的举架、房间的大小几乎相同,但绝不会认错楼。老一代人知道,这里曾是外国人开设的妓院,从五十年代起,才陆续住进来去400余户中国居民。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大院才夷为平地,改头换面,建成现今的市国土资源局。

46年前,我出生在民主大院最北侧的九楼一层紧靠西的小屋里。听母亲说,我们的家当年曾是洗澡间,而一进楼门的老车太太家则是厕所改造的。一时,我为自己的家曾是澡间而庆幸。一间曾洗濯人身体的房屋总是让人联想到洁净。我通常把自己洁白的肤色归功于这间迎接我生命的“瑶池”。

在民主大院长到10岁。扣除在姥姥家寄养的3年,总共是在这里生活了7年。7年的时光让柳树街和民主大院融入了我的生命和记忆。

七十年代的柳树街的确生长着并不整齐的柳树。每到初夏之时,那一棵棵柳树仿佛被一团浅浅的绿雾笼罩着,或者说,是整条街的柳树集体沉醉在一团梦的仙境里。大约每年的四月中下旬吧,几乎是在不经意间,那些柳条上就会发芽了,萌出细细、小小的绿色的叶苞来。这就不用愁了,似乎一阵风吹过,整条小街就像给大院的窗口舒展着一席大大的窗帘。如果把道里区比作一件小女孩的上衣的话,这条小街至少该是衣兜上镶嵌着的一条美丽的流苏。那时,我们管从院内通往柳树街的地方叫大门口,因为偌大个民主大院出入的门庭当然是要可观一点了。其实,院子里的小楼也都属于柳树街,我们家的门牌号就是柳树街15号。

柳树街横在我们的院门口,是我们通向院外的主要通道,尽管楼与楼之间都有窄于一米以下的狭长胡同可以向东西两侧分流,但是,如果谁家来了贵客、哪个姑娘穿上了新衣服,总是要从柳树街的大门口正式登堂进出的。

或许是屋小人多,或许是天南海北搬进来的居民太杂,这座大院总是处在沸腾状态。居民们每天要到设在十二楼旁边的“井沿儿”去挑水。大桶、小桶,排成一串。由于楼内走廊窄小漆黑,紧躲慢躲,也常常将水溅到邻居家的门口,于是,有的心眼不大的主人便借题发挥,指桑骂槐。

住在十楼的小芬家就是因为和邻里发生了争吵,她妈生了一夜的气,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疯了。从此以后,这个年龄并不算老、看上去还满娇弱的妇女就脏话连篇了,她总爱坐在炕上用手针缝衣服,缝着缝着,突然抬头看一眼对门家,就条件反射般地开骂了:“你老葛家那个大XX!”她就重复这么一句骂人的话,可是,就是这样一句脏话污染了我们众多女孩儿的耳朵,我们大多不愿意跟小芬玩,就是因为她妈能骂人,而且骂得好像侵袭了每个女孩的私处了似的,让我们极不舒服。由于平时我不上幼儿园,而小芬又大我几岁,每到放学的时候,她就喜欢来找我。开始,我也不想理她,渐渐地,我发现小芬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一双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就那么眯缝着,像是被风迷了眼睛,随时要请你帮她吹出那粒淘气的沙子,让你觉得你再不理她,连那道小缝也会随时会闭合似的。只要你肯跟她玩,她就高兴得一直眯着她的小眼睛,一直笑。有一次,过年,我刚换上新衣服,去小芬家门口等她一起出来玩,小芬的疯妈一下子就发现了我,她笑着,大呼小叫地让我进屋去,我紧张得不知道是转身往外跑好,还是就杵在那里对。正犹豫着,小芬她妈难得地下炕了,十分温婉地把我拉进了屋里,原来,她是喜欢上了我穿着的花衣服样式,那是一件标准的娃娃服,圆圆的小磨盘领,上襟是断开的,衣服的两个下摆各有一个明兜,在那个一到过年每个女孩一件新便服棉袄罩的七十年代,我的衣服算是很洋气的了。只见小芬的妈妈像一只舒展的圆规,围着我这个圆心一遍遍地画圈儿,并且,配以适当的手势,一会儿捏捏我的衣领,一会儿拉拉我的袖子,我已经被吓得脸上冒凉风了。好在小芬也打点好了自己,一把拉起我走出她家的门。过了大约一星期吧,我看到了小芬穿了一件款式和我的衣服一模一样的新衣服,只不过不是花的,而是格子的,小芬说,是她妈按照我的衣服样式裁剪后做成的。我对她那个疯妈妈简直肃然起敬了!

我们家后院住着一户人家,女主人大家都叫她陈傻子。其实,她不傻,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不生孩子,穿着比较邋遢。比如,我从来就没看出她的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可能呢,水粉色的布衫,经她一穿就成了灰粉色的了,而一条藏蓝色的裤子沾满了过多过厚的灰尘就变成了发亮的黑色。她的脸上跟我们停电时使用的蜡烛一样,一丝丝的表情都没生,人家蜡烛还有眼泪呢!每次她到我们家来,都自觉地站在地中央,而不往干净的床边上坐,也不说话,就看着我妈手里的活计。或者说,我妈问一句,她说一句。大约五分钟后,她才主动说话,我记得住的就是她讲她的小红,而小红是她家养着的一只小猫。她不是不生孩子嘛,就养了只猫叫小红。我就想,要是她生个真正的小红该有多好哇!

也没听说陈傻子啥时病的,有一天,后院的孩子们就奔走相告地张罗:陈傻子死了,陈傻子死了!

我也跑去看热闹。我看到一个躺在一块木板上的比真的陈傻子大出足足一大圈的死的陈傻子。死的陈傻子被一床黄油布盖得只留下两只大大的脚,那两只大鞋足有我爸爸的鞋那么大。那是一双黑色的趟绒面的千层底棉鞋,鞋边雪白雪白的,这在陈傻子来说还是第一次,要是她能在活着的时候穿出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鞋来,没准儿就不会傻了呢。

十六楼新搬进一家从山东来的住户,老少三代,七口人。他们家的三姑娘和我年龄相仿,或许看到我每天背着妹妹从他们的楼前经过,她似乎非常注意我了。有一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她向我发起了无端的攻击:她拿了一把长叶的大葱,悄悄地跟着我,当时,我背着睡在我肩上的妹妹,手里提着装四斤酱油的大玻璃瓶子,以我小小的年纪和身高,可说是身负重任了。而那三姑娘大概就是看到了我的弱势,猛然从楼道里奔出,冲我妹妹露在开裆裤外的小屁股就是一顿乱抽!我气坏了,应该说,对于一个不管多大的姐姐来讲,只要她的身边尚有比自己幼小的弟弟或是妹妹,遇到了攻击,姐姐就会拼命抗争的,那股劲头绝不亚于一个勇敢的母亲。我立即放下酱油瓶子,背着已经被惊醒的妹妹奋起直追,一直追到三姑娘家的门口,我也想学着小芬她妈的腔调破口大骂!可是,以我所掌握的所有骂人的文化储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刺激我们女孩子神经的脏字吐出我芬芳的嘴巴!就一个劲儿愤怒地喊:“你出来!你出来!”这一喊不要紧,喊出了她的小脚奶奶,那小脚奶奶也不问问事情经过,就说:“这是睡(谁)假(家)的爷(野)害(孩)子?还吵到假(家)闷(门)口来咧(了)!我看睡(谁)敢动俺森(孙)妮(女)?”那三姑娘藏了起来,不敢见我,而老奶奶又盛气凌人,我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背着妹妹转身走了。

到了上学的年龄,没想到,那三姑娘竟然和我做了同班同学!巧的是,她就坐在我身后!我就感觉到她脸上的肌肉都在打颤似的,嘴巴哆嗦着想要说什么道歉的话,却终于没能说出来。而我暗自笑着。没出几天,我被老师指定当上了大班长,可把那三姑娘给吓坏了。其实,在实际接触中,三姑娘真不是那种坏孩子,后来,她亲口告诉我的,她是受了坏人(一个叫小颖的调皮女孩子)的怂恿,来袭击我和妹妹的。我就原谅了她。并且,不久后,我还第一次造访了她的家。那天,她爸爸从门外进来,肩上扛了一只黑呼呼的袋子,飘出一股水果的清香味。三姑娘就笑了,说:“这是拼国(苹果)!”三姑娘在家是说山东话的,我以前可不知道这事儿。只见她爸眉头一紧,凶巴巴地冲她吼了一句:“我四(撕)碎腻(你)那涨(张)贼(嘴)!”三姑娘立即乌龟一样把脖子缩进衣领里。我当时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爸要撕她的嘴?后来,明白了,有我这个外人儿在,三姑娘说出了那袋子里的秘密,相当于暴富,弄不好,得搭出个在那个年代极端匮乏的苹果的。

曾经有人称这院儿是天然迷宫。主要是可躲的地方特别多。有地下室、小胡同、楼梯旮旯,小孩子捉迷藏是最好的地方了。不过,由于离松花江不远,每当年节放礼花的时候,孩子们站到窗台上就看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大院离市医院住院处近,有个急病,现去就来得及。七楼就曾有个小男孩,十一岁那年,下到正在挖的菜窖里玩,结果,窖口塌方,小男孩被压在了里面。他爸爸指挥两个男人拼力把孩子从土堆里翻出来,抱着孩子飞跑到离大门口只百余米的市医院住院处,得以第一时间抢救孩子,医生说再晚一分钟就没这孩子了。由此,居民们愈加觉得这大院可是个风水宝地。窄小的房间因为有着丰富的想象而变得宽敞无比,特别是那四米左右的举架,几乎让家家成了上世纪的复式住宅:无不搭有木质而坚实的吊铺,我们家当然也有,我和哥哥可以站起来离天蓬还有尺把的距离呢。所以,这里的居民倒也生活得安适。

夏天的晚上,我喜欢和小伙伴们疯跑到大门口去捉“啦啦骨”。那种铁灰色、会飞的、体积如蝈蝈那么大的昆虫是那么令我们神往。如果哪个晚上没有捉到一只,就像妈妈明明答应了要买一条新裙子,打开包一看空空如也样地失落。最远的一次,我一个人跑到了市委对面,在市一中的围墙下捉“啦啦骨”。而那个晚上,我空着手,心情很沮丧,抬头看一眼市革委(现市委),心想:什么时候能让我进去参观一下呢?因为黄媛媛说她的妈妈到这里开过会呢,让我羡慕得直张嘴。如今,每当我持着这里的入门证进出时,儿时的影子仍在眼前晃动。一个人的梦旅有时并不长,像我,我的梦就是顺着柳树街走出走进,最终又差不多回到原点的。

院门口稍稍斜对着的是市医院太平间。隔三差五,一帮调皮的孩子就会兴奋地挤到近前。先是老远处就能听见那一阵阵空冥的哀号,全不像我们的哭声那样嘹亮和干脆,像是听一首千年的老歌似的,有旋律但不清晰。看见那些头上戴着白布做的拖着长长帽耳的孝帽子、腰上扎一条白布带子的人聚在那里呼天抢地,我们只觉得好玩。是啊,对于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死亡离我们太过遥远了,也因此,我们更想看看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一次也没见到死人的手脸,只看见过被人抬出来的棺材,就那一口棺材已经足以让我的童年充满了恐怖的联想。有大一点的男孩儿会挤到停尸间前,一睹死人的遗容后就对我们十分夸张地大讲特讲死人的种种,以至连续好多天,每到傍晚等父母下班回来前的那段时间,我都被自己的联想吓得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蜷缩成一团儿。

住在二楼的老张太太,据说是个地主婆,儿子坐了牢,儿媳跑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整天伺候着小孙子。孩子是第十五天跑了妈妈的。我乘妹妹熟睡之机,好奇地去看这个十几天大的小人儿,感觉他可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贝啊!那老奶奶一边十分怜爱地给孙子换尿布,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狗人”,也不知她骂的是谁,我想,定然不会是骂这个孩子吧?因为我清楚地看到那是个人而不是狗,也不是半人半狗。我问了一句让老奶奶不大高兴的话:“他是你生的吗?”老奶奶瞪了我一眼,然后反问:“你说呢?”我想了想,以我七岁的智力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判断道:“是你儿子和你姑娘一起生的!”这一下,只见老奶奶把刚刚包好的孙子的小夹被给抖落开了,笑得差一点就没把孙子连同包袱一起掀到地上。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即转身跑回家中。

我们九楼的老王太太外号叫王小脚,那脚小成真正的三寸金莲。她只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生活,据说是不会生孩子。别看她脚小,个子可是高挑而笔挺的,走起路来十分周正,看上去铿锵有力的。由于我负责在家照看周岁的妹妹,属于全职女童,她时常派给我一项对她来讲顶重要的任务:去小卖部打酒。每一次打二两,最多的时候是半斤。而每一次打完酒,她都会奖励我一样吃食,有时候,是一把生的花生米,有时候,是一两块山东的干点,偶尔也有水果,比如软软的大黄柿子。所以,只要她一掀起我家的花门帘,我就知道这一天我又要交好运了。只一次,我觉得我亏大了:那天,我怕妹妹醒了哭着找我,买完了,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跑,一直跑到进她的家门,结果被木门槛给拌了一跤,重重地将右太阳穴的上方撞到了她家门旁放着的桌角上,立时我眼冒金星,大约五六秒钟,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而那王奶奶先是吓了一大跳似地站在那里吃惊地看着我,见我站起来了,立即转身把手伸向一只木柜,左掏右掏,掏出足有七、八块那种硬面点,全部塞进我的怀里,我感觉得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求我打过酒。后来,妈妈说,王小脚相中了我妹妹,想要妹妹做她的养女,这让我万分警惕她的再度出现,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一个老妖婆,一个专门偷小孩儿的魔女,我坚定地对妈妈说:“妹妹我要了,不给王小脚!”而几年后,她真的要了别人家的一个女孩,只可惜那女孩和她相处得并不好,也不领她的情,她的晚年过得比没有那个养女还要凄楚。

就像我们小孩子在玩耍时总要自然派生出一个孩子王一样,在我们楼,也有这么一户可称为“王”的人家,巧的是,男主人真就姓王,大伙称作王大眼睛家。其实,所称的大眼睛是指这家的女主人,那眼睛不但大,而且圆。圆眼睛,圆脸,连那嘴巴都成“0”型。那个年代,由于家家户户都穷啊,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大多都是尖尖脸,说好听点叫瓜子脸,实际上,就是营养不良脸。可不是吗,除了一日三餐,谁家的桌上敢放上一盘苹果、鸭梨啥的呀,不用说来了外人,就是自家的一帮孩子也会一窝蜂地瞬间抢光了。关抢还行呢,弄不好,老大把老二给打了,老三把老四给踢了的,早已屡见不鲜。大馇子、高粱米、玉米面,几乎统治了家家的饭桌。菜呢,就更不用说了,我记得道里菜市场来了一马车西红柿,那红艳艳的小圆球们个个都跟个高傲的公主一样,嫌贫爱富地统统被能抢能占的或有钱或霸气的人家买去,要是有在市场工作的人家,可是那个岁月的大福分,我一直以为,真正的走后门,是从那些珍贵的果蔬悄悄地从偏门流走之说开始的。

我妈几次派我去排西红柿,由于我年龄小,身体弱,没有一次成功的。

我还记得有一天来了一车菇娘,那可是每个女孩子向往的玩意儿,我问正在享受着这小东西的小娟还有没有了?也想去买,小娟说:“排了可长的队了,人比菇娘还多呢。”我就想象着一座由菇娘堆成的黄色小山,周围是一圈密不透风的人排成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尾的队伍。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用笤帚糜儿一下一下地捅着那小小的精灵。那一刻,我的心里就萌生了一个新的理想:等长大了,不当汽车售票员了了,改当卖菜的。就到道里菜市场卖菜,到时候,买菜买菇娘的,不就可以走后门,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了吗?

而王大眼睛家似乎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对比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一样,他们几乎不受那个年代的约束,想吃什么,要用什么,似乎都应有尽有。比如说吧,我就看见他们家的大米粥像泉水一样,吃了这顿,还能流出下顿来,明天也是,后天也是,天天吃大米;还有点心,王大眼睛在糕点厂工作啊,能没点心吃嘛?而那个年代,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多能吃到九分钱一斤的婴儿饼干、八分钱一斤的动物饼干和七分钱一斤的黑面饼干。我还记得那时候,一毛钱能买到七块高粱怡糖,而那彩色的糖球是一分钱一个的。我常常用三分钱买两个红色的,一个绿色的。卖糖球的阿姨就笑笑说:“你可真爱新鲜啊!”是啊,我总觉得我后来热爱绘画是从喜欢糖球的红和绿开始的。

王大眼睛家双儿双女。其中那大女儿可谓如花似玉。长大后,知道形容美女的词汇有“闭月羞花”一说,但是,我认为用在那叫作丽娜的堪称我们全院第一大美人儿的身上不够恰当,应该改成“亮院羞人”之色。我们这座大院因为有了丽娜而成为皇家的后宫一样,招惹了无数个半大小子前来光顾,有事没事的时候,他们会拉群结伴地前来一睹丽娜的姿色。丽娜的确是好看,鹅蛋型的脸,那皮肤叫白,够嫩,而那双美丽的眼睛遗传了她母亲的“大”,却自生了一份柔,真的,以一个女童的视觉来看,那是每一个女孩子做梦都想长出来的一双美目。我就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其实她并不凶,甚至还很温柔,但是,她的美把我给吓住了。是的,过分的美是有着吓人的威力的。

因此,那帮正值青春年少的小伙子们,围在丽娜的身边就一点不奇怪了。

现在想来,丽娜的美,不仅仅是由于她的容貌,还因为她的贤淑。其实,那时她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在人们视野中,大多数是用她那双纤纤玉手在楼门口搓洗大米的样子;认真地在洗衣板上搓洗衣服的情形。她的头发是天然的啤酒色,像是普通的黑发里揉进了一丝丝的阳光,老远你就能看到那发丝上闪烁出的光芒。

直到今天,我没见到过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包括在影视上看到的,在美的程度上超过了丽娜的美人儿。这样一说,我是幸运的,我的目光中珍藏着一个绝色美女,并且,我从未忌妒过丽娜的美丽。当你与别人的某种距离大大拉开的时候,忌妒就失去了效力。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她那绝伦的美。

我在九十年代,老院没拆迁前回去过一次,那是我至今最后一次看见丽娜。她还是在楼门口,没洗米,也没洗衣服,而是哄一个大约三岁的孩子,是她的儿子。

见了我,她亲亲热热地问候了我们全家,告诉我,她当上女兵了,已经在安徽安家,这是回来探亲。我看了看她那张美妙的脸,除了原有的美丽,又凭添了几许母性的温存,让她更是如一件珍奇的宝玉载着活生生的灵魂在人间轻歌曼舞一样了。

这要是放在旧时代,丽娜不被选作皇妃我都敢和任何人打赌!因此,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团职的部队首长时我一点都没吃惊,感觉那首长真是修了千年的福,而且是他家的八辈祖宗列着灵魂的长队集体帮了他的忙的。

真正的美女在民间啊。

我们家的隔壁是艳霞家。艳霞大约大我十岁吧,当时好像是在家待业,整天也没有事可做,就负责全家五口人的三顿饭。有一天,她看到我站在小木凳上熬绿豆粥,而妹妹或许是饿了,在屋里大哭,这边粥却没好,急得我一再地把煤气开到最大火,却仍煮不熟那锅粥。不一会儿,艳霞端过来一碗面条,让我喂给妹妹吃。这件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从那以后,她成为我们家的常客,也成了我忘年交的朋友。我唯一能报答她的就是把妈妈给我和妹妹买的苹果干、葡萄干、奶糖什么的小吃食送给她一点。她丝毫没有沾小便宜的意思,总是推脱不要。她高门大嗓地说话,特别是和我家对门的大女孩威荣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相逢必骂,骂则必赢。有一天,她似乎心情不错,请我到她家里去,我看到了一架我没见过的东西:缝纫机。我问她这是干什么用的?她就问:“你家有没有碎布片?”当然有了,拐角的邻居家女孩高宇佳送给我一大堆崭新的碎布片,说是她妈单位的车间不要的下角料。于是我回家取来一堆淡黄的、艳红的、翠绿的布片,艳霞竟然为我做了三只小小手拎兜!其中一只我最喜欢了:小兜的正反两面是一样的:两侧是黄色的条绒,中间是红色的条绒,上面分别安上两只绿色的拎手。我真是大喜过望了!我拿回这三只小兜子,感觉我富有得不行了,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了!我至今还记着艳霞生着的那张不算秀美却义气实足的脸,特别是那高门大嗓的声音,让人感觉谁在她的身边都会是一个被保护者。

直到十年后的一天,我也长成当年的她那么大时,在道里尚志大街邂逅了她。我主动迎上前去,却又后退了两步:这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艳霞吗?是那个给我妹妹端过面条、给我缝过布兜的艳霞吗?她那大大的圆眼睛过早地失去了光彩,两团浑浊的目光像是两朵小小的乌云,随时都有大雨倾盆而下的架势,脸上本该有的光华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样那么暗淡,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小老人儿。而当年那虽不高挑却青春盎然的身形抽去了筋骨般十分木然地杵在那里。我本想拥抱过去的臂膀没能靠上去,本想伸出的双手无力伸出来。

不久,来自哥哥的最新消息是:艳霞杀人了。她杀死了百般刁难、虐待她的丈夫。我的头皮立即发麻,仿佛艳霞当年为我咚咚咚踩踏的缝纫机上的钢针落在了我的头上,扎得我一阵阵地抽痛。

……

我们大院的领袖人物是委主任老洪太太。老太太眼角上长着一块黑记,看上去竟然没有影响她的姿容,而是增长了她的英气!好像那个年代对女人的美的定义与现而今是大不一样的。我当时好羡慕她那块黑记呀,心想,要是长在我的脸上,等我长大了也能当上这个大院的领袖了吧?全大院的大人孩子无一不高看她一眼,她走起路来不仅仅是带着风声,简直就是哨音了。大约是一九七五年吧,有一次,她给我们开会,说是要大办社会主义大院,要求我们这些孩子每人配一把红樱枪,那种我们都叫作刺攮子的带着剑头的大木棍。说是得轮班在大院门口站岗放哨,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被轮上,只记得我妈妈求人给我用刀削了一只刺攮子,却找不到与它相配的红穗穗。

到了八十年代,这院里的居民不想跟着感觉走了。老洪太太先后跑了无数次,把自来水引到了居民家里;泥巴路面也风光地铺上了柏油;天一擦黑,几盏路灯将十六幢小楼映衬得楚楚生辉……院里出现了小卖部,把头的楼边是废品收购站,出租车、摩托车点缀着这座古老又新鲜的大院。

相继有不只一家开发商前来勘察,有的量房子已不下三、五回了,又都被密密匝匝探过来的脑袋吓回去了。而居民们不灰心,一位大婶说了:“早晚有透亮明白的主儿,咱这住的叫啥地方?哈尔滨还有几块这样的黄金?甭愁!好日子在后头哪!”说也是,大伙儿纷纷回屋去了。屋窄有屋窄的好处,门不隔音反倒平添了一股亲切气氛。邻里们礼尚往来,谈笑风生,一边改造和美化着大院,一边让创造现实的美好来冲谈大院曾经蒙尘的历史。

进入二十一世纪,柳树街还叫柳树街。只是北面一侧是新世纪的建筑,南侧除了市一院的太平间原地未动外,右侧相邻的一排低矮的平房先是变成了连成片的寿衣店和鲜花店,几乎每天都有灵魂通过这条小街上路,每天也都有婴孩和他们的父母穿过这条小街,奔向自己的家园。我的小妹就是从这里抱回家中的。

如今,寿衣店和鲜花店也都让位给市医院现代化的门诊大楼了。再寻过去的历史,只有通过回忆了。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条通向天堂的小街,也是一条迎接新生命的小街,更是一条与时俱进的小街。

柳树总是让人想到柔嫩的柳条和嫩绿的柳叶,如今它怀揣着的或许只剩下一个柳树梦了,因为太沉重的历史和太负重的责任让这条小街成为一件活着的古董,一段承载着众多的生灵来往穿梭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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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5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