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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70)
正文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无论什么时候,一个人想在政府的僵硬计划之外干哪怕最小的一件事情,他都会觉得,生活总是像这件事这样,那么复杂,那么令人却步。在大多数情况下,事情复杂得令人难以预期。当我正在计划安排怎样转户口的时候,晴天霹雳,中央政府发出一个规定,从六月21号起,冻结所有户口转移。现在已经是五月的第三周了。要锁定一个能接纳我们的真正的亲戚,并且及时办完所有的手续,看来是不可能的。

我向文求助。他片刻都没有犹豫,主动提出要“创造”出那三封信来。伪造政府文件是非常严重的罪过,要被判刑蹲很多年监狱。但是,毛主席忠诚的红卫兵对我提醒他要小心的话只是耸了耸肩。

伪造的关键要素是印章。在中国,所有文件只有有印章盖在上面才生效。文擅长书法,能够刻政府印章这类的东西。他用肥皂刻印章。用一晚上时间,供我们三个人用的所有三封信就都准备好了。这三封信要花几个月时间才能搞到,要是我们幸运的话。文主动提出要和娜娜,和我一起回宁南,他要帮我们办完剩下来的手续。

当我要走的时候,我很痛苦,很纠结,因为这意味着得把我姥姥一个人留在医院。她催促我走,她说,她也要回家照看我的小兄弟们。我不想劝她:医院是一个非常令人压抑的地方。除了令人作呕的气味,还吵得令人难以置信。日日夜夜,呻吟声,撞击声,还有走廊里大声的谈话声。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大喇叭就会吵醒每一个人,还经常会有死亡,所有的病人都会看到死人。

她被允许出院的那天晚上,她感到后脊骨的底部针刺一样的疼痛。她不能坐在自行车的行李架上,所以,小黑带上她的衣服,毛巾,脸盆,热水瓶,和炊具骑车回家,我搀着她,和她一起走回家。那天晚上非常闷热,即使走得很慢,对她依然伤害很大,就像我看到的那样,当她使劲忍着,不呻吟出声的时候,她使劲地撅着嘴,浑身都在颤抖。我给她讲故事,跟她说闲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些曾经为步行道遮阴的悬铃树现在仅仅生出几条树枝,树枝上长着树叶---这些树,因为文革,已经有三年没有整枝了,那些建筑,这儿那儿地,到处都是伤疤,这是造反派之间激烈战斗的结果。

花了一个小时,我们才走了一半路。突然,天变得黑了起来,一股暴风突然刮了起来,暴风卷起尘土,还把贴在墙上的大字报撕成碎片。我姥姥蹒跚而行,我紧紧地拥着她。大雨开始浇下来了,立马,我们就被完全淋湿了。没有地方躲雨,所以,我们只能挣扎着前行。衣服粘在了我们的身上,阻碍着我们前行。我喘着粗气。我姥姥娇小瘦弱的身体在我的双臂里变得越来越沉重。雨嘶叫着,泼洒着,风割痛我们湿透的身体,我感觉非常冷。我姥姥哭着说,“老天呀,让我死吧!”我也想哭,但我只是说,“姥姥,我们一会儿就要到家了-----”

然后,我听到车铃在响。“嗨,你们要搭车吗?”一辆脚踏三轮车骑了过来;一个年轻人骑在脚踏车上,他汗衫没有,敞着怀,雨水从他的脸颊上躺下来。他走过来,把我姥姥抱上敞篷的三轮车上,三轮车上还蹲着一个老人。他朝我们点头。年轻人说,这是他的父亲,他把他从医院接回家。他把我们送到家门口,我千恩万谢,他高兴地朝我们挥手告别“一点也不麻烦,”然后,消失在湿漉漉的夜幕当中。因为下着大雨,我一直都没问他的名字。

两天之后,我姥姥从床上起来了,她在厨房里忙乎着,擀饺子皮,准备招待我们好好搓一顿。她还是像往常一样闲不下来,开始整理我们的房间。我看到,她又过度干活了,就让她卧床休息,但是,她不肯听话。

到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她不断地跟我说,我该走了,她坚持说,金明也该走了,去照看我,因为,上次,我在宁南的时候病得那么严重。虽然,金明已经满十六岁了,但是,他还没有被分配到一个公社去。我拍了一封电报,让我姐姐从宁南回来照顾我姥姥。小黑,当时已经十四岁了,保证说,可以依靠他,七岁的小方也庄重地做出了同样的宣言。

当我去和我姥姥道别的时候,她哭了。她说,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见到我,我抚摸她的手背,她的手背全是骨头,血管凸起,我把她的手背贴到我的脸上,我抑制自己,不让眼泪涌出来,我对她说,不久我就会回来。

一通儿长时间的寻找之后,我终于找到一辆去西昌地区的卡车。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毛泽东就命令把很多非常重要的工厂(包括我姐姐的男朋友眼镜工作的工厂)搬到四川,特别是搬到西昌,在西昌,一个新的工业基地正在被建设起来。毛泽东的理论是,四川的大山提供了最好的威慑,以防止美国人或俄国人的进攻。来自五个不同省份的卡车正忙着向基地运送货物。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一个来自北京的司机同意带上我们----金明,娜娜,文,和我。我们都得坐在敞篷卡车的后部,因为驾驶室得留给替班的司机。每一辆卡车都属于一个车队,车队在晚上会齐。

这些司机都有这样的名声,他们愿意带女孩,而不愿意带男孩,这一点和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兄弟一样。因为他们几乎是唯一的运输资源,这可气坏了一些男孩。沿途,我看见贴在树干上的标语:“强烈抗议司机只带女性不带男性!”一些更胆大一点儿的男孩站在道路中间,试图强迫卡车停下来。我们学校的一个男孩因为没有及时跳开,被压死了。

从这些幸运的女性蹭车者当中,传出几则被强奸的传闻,但是,大多数都是一些浪漫的传闻。这些旅程促成了好多起婚姻。参加战备基地建设的司机享受某些特权,一个特权就是可以把他妻子的农村户口转到他居住的城市。一些女孩欣然接受这样的机遇。

我们的司机都很善良,行为都很完美。当我们停下来过夜的时候,他们在去自己的客房之前,都要帮助我们获得旅馆的床位,他们会邀请我们共进晚餐,这样,我们就可以分享他们特别的饭菜,免费的饭菜。

仅仅有一次,我觉得,他们隐约有一点性的意思。在一个站点,另外一对儿司机邀请娜娜和我上他们的卡车,走下一段路程。当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的司机的时候,他沉下脸来,用阴沉的语气说,“那就走吧,跟那些你们的好伙计走吧,要是你们更喜欢他们的话。”娜娜跟我互相对视着,窘迫地嘟囔说,“我们没有说,我们更喜欢他们。你们对我们都非常好-----”我们没有走。

文一直在照看着娜娜和我。他不停地警告我们要留神司机,要留神男人,男人通常都一样,要留神小偷,要留神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天黑以后出去也要留神。他还经常替我们拎包,为我们打开水。晚饭的时候,他会让娜娜,金明和我跟司机一起去吃饭,而他却呆在旅馆里为我们看包,因为偷盗事件频频发生。我们把饭菜给他带回来。

文从未对我们发出过一点儿性勾引的信息。晚上的时候,我们跨越边界,进入西昌,娜娜和我想在河里洗澡,因为天气那么热,夜晚又是那么美好。文为我们找到一处安静的河湾,我们在野鸭和摇曳的芦苇的陪伴下洗澡。月光照进河里,月亮的影子在河面上播洒出一圈银色的火花。文坐在路旁,刻意地背对着我们,为我们站岗。像很多年轻小伙一样,他是在文革之前的年月里培养长大起来的,他彬彬有礼。

要进入一家旅馆,我们需要出示我们单位开的介绍信。文,娜娜,和我都从我们在宁南的生产大队开出了介绍信,金明从他的学校开出了介绍信。旅馆不贵,但是,我们没有多少钱,因为我们父母的工资被大幅度的削减了。娜娜和我住一个宿舍,我们各占一张单人床,男孩子们也是一样。旅馆很脏,很简陋。上床之前,娜娜和我就会把被子翻来翻去找跳骚和虱子。旅馆的脸盆里通常会有一圈暗灰色或者是黄色的尘土。沙眼和真菌感染是很普通的事,所以,我们使用自己的脸盆。

一天夜里,大约十二点的时候,震耳的敲门声把我们惊醒:住在旅馆里的每个人都必须起床向毛主席做“晚汇报。”这种荒唐的活动和“忠字舞”属于同一类的东西。活动包括,在毛主席雕像或画像面前集合,反复诵读小红宝书里的语录,高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毛主席万万万岁,”一边喊,一边有节奏地摇动小红宝书。

半醒着,娜娜和我蹒跚着走出我们的房间。其它旅客也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他们都在揉着眼睛,扣着上衣扣子,提拉着鞋的后帮。一句抱怨也没有,没有人敢抱怨。早晨五点的时候,我们还得干一遍这件事。这个被叫做向毛泽东“早请示。”之后,当我们上路的时候,金明说,“这个城镇的革命委员会的头儿一定是一个失眠患者。”

有一阵儿时间,对毛泽东的各种荒唐的崇拜形式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诵读,戴毛主席像章,摇动小红宝书。但是,到1968年下半年,革命委员会在全国范围内正式建立起来的时候,偶像崇拜又进一步加剧了。革命委员会的成员盘算着,最安全,最划算的做事方式就是不作为,除了提升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之外---当然还有继续干政治迫害的勾当。一次,在成都的一家药店,一个老店员,戴一副灰色边框的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他没有看我,小声唱道“大海航行靠舵手----”接下来是一阵儿意味深长的停顿,我花了一阵功夫才意识到,我被认为得去完成下面的句子,这是林彪奉承毛泽东的谄媚语录。这样的交流刚刚被强化为标准的打招呼的方式。我只得小声唱出,“干革命靠得是毛泽东思想。”

全国各地的革命委员会下达命令,要求建立毛主席雕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大理石雕像计划在成都市中心竖立起来。为了接纳石雕,精致的古代宫殿的城门楼被炸掉了,仅仅在几年之前,我还曾开心地站在城楼之上。白色大理石得从西昌运来,特别的卡车,被叫做“忠心卡车,”把白色大理石从大山里运出来。这些卡车被装饰得就像游行队列里的彩车,卡车的前面装饰着红色丝带和巨大的丝质花朵。它们空着车从成都启程,因为它们是专门去运大理石的。那些运输供应物资去西昌的卡车也空着车回来:不允许它们弄脏将要构成毛泽东身体的材料。

当我们和把我们从成都带过来的司机告别之后,我们又搭上了这样一辆“忠心卡车”走最后一段去宁南的路程。途中,我们在一个大理石采石场停下来休息。一伙儿工人,光着膀子,正在喝茶,抽着烟斗,烟斗有一码长。其中一个人对我们说,他们不使用任何机械,因为只有仅凭双手工作才能表达对毛主席的忠心。看见他赤裸的胸脯上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我感觉非常恐怖。当我们回到卡车上,金明评论说,像章很有可能是用胶布粘上去的,至于他们忠诚地用手采石,金明评论道:“他们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机器。”

金明经常像这样做一些怀疑的评论,经常引我们发笑,在那些日子里,这是很不平常的,因为幽默是很危险的。毛泽东虚伪地号召“造反,”他不想要真诚地探究或怀疑。能够以怀疑的方式去思考是我思想启蒙的第一步。就像兵一样,金明也帮助我摧毁僵死的思维习惯。

我们一进入宁南,我的胃病就又犯了。宁南海拔5000英尺。我吃什么吐什么,世界似乎在绕着我旋转。但是,我们却不能停下来。我们得到我们的生产队去,得在六月21号之前完成我们转户口的手续。因为娜娜的生产队离得比较近,我们决定先去那儿。我们穿越大山,整整步行一天。夏日的洪流沿着山谷咆哮而去,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跨越洪流的桥梁,当文在前面蹚水测试水的深度时,金明把我驼在他尽是骨头的后背上。我们经常得走在羊肠小道上,羊肠小道在悬崖边儿上,宽约两英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的几个校友夜间走这样的路时掉下去摔死了。滚烫的阳光照下来,我的皮肤开始脱皮。我口渴得不成,喝光了大家水壶里所有的水。当我们来到一条溪谷的时候,我趴在地上,大口的喝下河里凉爽的液体。娜娜试图阻止我。她说,要是不煮沸的话,即使是当地农民也不敢喝这水。但是,我都渴疯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当然了,紧接着的就是更厉害的呕吐。

最终,我们来到一座房子前,房前有几棵巨大的板栗树,板栗树伸展的枝条构成壮观的华盖。那家的农民请我们进屋。我舔着我干裂的嘴唇,立马儿就向炉子那移动,我看见炉子上有一个泥做的大碗,碗里很可能有米汤。在这里,在大山里,米汤被认为是最好喝的饮料,这家的主人好心地让我们喝米汤。米汤通常是白色的,但是,我看到的米汤是黑色的。从碗里发出轰地一阵声响,一大群蝇子从结冻的米汤表面上起飞了。我盯着碗里看,有几只苍蝇已经被淹死在那里了。我向来都是看见蝇子就恶心,但是,现在我端起碗,把蝇子的尸体弹出去,大口地将米汤倒进肚里。

我们到达娜娜的村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第二天,她的生产队长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他给她的三封信盖了章,打发她走人。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农民已经明白了,他们得到的不是额外的帮手,而是要去喂的额外的嘴。他们不能将这些城市青年哄出去,但是,要是谁主动要求离开的话,他们就太高兴了。

我病得太厉害了,不能继续走回自己的生产队,所以文一个人出发去获取放我姐姐和我的盖章。娜娜和我们队里的其他女孩尽她们最大的力量来照看我,我只是吃喝那些煮过或重新煮过很多遍的东西,但是,我躺在那里,感觉很痛苦,惦记着我姥姥,惦记着她的鸡汤。在那些日子里,鸡肉被认为是了不起的美食。娜娜开玩笑说,我把胃里的动乱和馋美食的欲望成功地结合在了一起。尽管如此,她和其他女孩,还有金明竭尽全力争取要买到一只鸡。但是,当地农民不吃鸡,或者不卖鸡,他们养鸡只是为了得到鸡蛋。他们按照祖宗的规定沿袭这一习俗,但是,有朋友告诉我们说,这儿的鸡感染了麻风,在这些大山里,感染非常普遍。所以,我也避开,不吃鸡蛋了。

金明决心要给我做一碗像我姥姥做的那样的汤,他要将决心付诸实践。在房前的一块开阔平台上,他用木棍支起一个圆形的大竹盖子,再在盖子下面撒上一些粮食。他在木棍上拴上一根绳子,他躲在门后面,手里攥着绳子的另一头,再把一面镜子放在这样一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监视半开的盖子下面的动静。成群的麻雀落下来争抢粮食吃,有的时候,一只斑鸠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金明就会挑选最佳时机,拉绳,拉倒盖子。由于他的创造力,我喝到了野味的汤。

房子后面的大山上长满了桃树,树上结满桃子,桃子都熟了,金明和几个女孩每天回来时都提回满满几篮子桃子。金明说,我千万不能吃生桃,他给我做桃酱吃。

我觉着自己被惯坏了,每天都在客厅里度日,望着远处的山峦,阅读turgenev和chekhov,书是金明为旅途准备的。我为turgenev书里的情调深深感染,我能背出“初恋”里的很多段落。

夜晚,蛇样儿起伏的山峦在燃烧,在黑暗天空的衬托下,燃烧的山峦的轮廓宛如一条凶猛的火龙。西昌气候干燥,森林保护规定没有得到强化,用火规定也不严格。因此,日复一日,大山都在燃烧,只有当峡谷挡住去路,或者当暴雨浇灭火焰的时候,燃烧才会停下来。

几天之后,文带着生产队批准我姐姐和我离开的文件回来了。我们立刻出发去找户籍管理员,尽管我还很虚弱,刚走几码远,就晕眩,眼冒金花。距六月21号仅有一周时间了。

我们到达宁南县城,我们发现,县城的气氛就像战时一样,到现在,在中国的大多数地方,派别之间的激烈战斗已经停息,但是,像这个县城这样儿的遥远地区,战斗还在继续。失败的一方藏在大山里,他们一直在频繁的发动闪电攻击。到处都有武装警卫,成员大多数是少数民族,彝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更深的荒野地带。传说描述说,当他们睡觉的时候,他们不躺下来,而是蹲着,用双臂把头捂起来。派别的头目,他们都是汉人,忽悠他们,让他们干最危险的活,例如,打仗时在第一排,还有警卫。当我们找寻县户籍登记办公室的时候,我们经常得费力地向彝族警卫做长时间的,复杂的解释,我们使用手势,因为我们没有共通的语言。当我们走近的时候,他们端起枪,用枪瞄准我们,他们手指放在扳机上,左眼眯起瞄准。我们都快吓死了,但是,看上去还得若无其事。我们曾经得到过建议说,他们会把我们害怕的表示看作是犯罪的标示,他们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我们最终找到了户籍登记员的办公室,但是登记员没在办公室。然后,我们碰见一个朋友,朋友告诉我们,登记员跑出去躲起来了,因为成群的城市知识青年围住他让他解决困难。我们的朋友不知道登记员去哪儿了,但是,他告诉我们,一群“老知青”可能知道。

“老城市知青”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在文革之前就去农村了。党一直在劝说那些没有考上高中和大学的青年去“建设一个辉煌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他们受到的教育在农村会有用武之地。出于浪漫的热情,一些青年人响应了党的号召。农村生活残酷的现实,没有机会逃离,还有对政府虚伪的醒悟---因为从来没有官员的孩子去农村,即使他们没有通过考试---所有这些都使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变得愤世嫉俗起来。

这群“老知青”非常友好。他们用非常棒的野味饭菜招待我们,主动提出要找出户籍登记员在哪。当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出去找他的时候,我们坐在宽敞的松木建成的走廊里和另一些人聊天,松木走廊面对一条咆哮着的河流,这条河叫黑水。在高处的岩石之上,一些白鹭单腿站立,白鹭的腿修长,纤细,它们抬起另一条腿做各式各样的芭蕾动作。另一些白鹭正在飞翔,潇洒地扇动着他们漂亮的雪白的羽翼。我还从没见过这些在空旷荒野之中的优雅舞者。

我们的主人用手指向河对岸的一个黑洞。从洞的顶部悬下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洞穴是不可进入的,因为洞穴正好挨着湍急的河流。传说描述说,剑是诸葛亮放在那里的,诸葛亮非常出名,他是三世纪时古代蜀王国的聪明的宰相,他曾七次从成都出征,试图征服这里,也就是西昌地区的野蛮部落。我非常清楚这些故事,现在看到证据就在眼前,我感到非常兴奋。他七次抓获部落的首领,每次,他都将他释放,希望以他的宽宏大量来让他臣服。六次,首领都不为所动,继续造反,但是,在第七次之后,他就全心全意地效忠蜀国的国王了。这则传说的寓意是,要征服一个人,首先得征服他的心---这是一个毛泽东和共产党人都赞成的战略。我感觉有点逗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进行“思想改造,”---这样,我们就会自愿地服从命令了。这也是为什么要把农民树立为模范的原因:他们是最不寻根究底的人,是最顺从的臣民。

我思想的列车被我们的主人打断。我该怎么办,他们热情地给我出主意,让我给登记员一点暗示,告诉他我父亲的官位。“他会及时的砰地一声给你把章盖上,”一个乐呵呵的年轻人大声嚷嚷。因为我们学校的名声,他们知道我们是高干的孩子。对他们的建议,我感到很疑惑。“但是我们的父母已经不掌握这些官位了,他们已经被贴上了走资派的标签,”我犹豫地指出这一点。

“那有什么关系?”几个声音扫掉了我的担心。“你父亲是共产党老战士,对吧?”

“是的,”我小声说。

“是高干,对吧?”

“算是吧,”我嘟哝道。“但是那是在文化革命之前。现在----”

“别在乎那个。有人宣布他被解职了吗?没有吧?这就好了,然后,你看,就像白昼一样清楚,党的官员的任期还没有结束。他会告诉你这一点”---乐呵呵的年轻人指着聪明的古代宰相挂剑的方向说。有意识,无意识地,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人民认为毛泽东的个人权力机构不能取代共产党管理机制。被淘汰的官员还会回来的。同时,乐呵呵的年轻人还在继续说着,他晃着脑袋,加强语气说:“这儿的官员没有人敢得罪你,给他们自己的未来制造麻烦。”我想起了婷夫妇结仇的非常可怕的事情。当然,中国人对此都非常敏感,他们都害怕那些掌权的官会报复他们。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问他们我该怎样向登记员做暗示,暗示我父亲的身份,听上去又不粗俗。他们都开怀大笑。“他就和农民一样!他们没有那种敏感。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看出有什么不同。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父亲是----的领导’”我对他们声音里的轻蔑语气感到吃惊。后来,我发现,大多数知青,老的或者新的,在他们与农民一起生活之后,他们都养成了一种看不起农民的习气。毛泽东,当然了,曾经期望着相反的反应。

六月20号,我们找到了户籍管理员。我们奋力搜寻大山,在搜寻几天之后才找到他。我的暗示我父亲身份的彩排证明一点都没有必要。户籍管理员主动问我:“文革之前,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在提了好多的个人问题之后,提出这些问题,更多的是出于好奇,而不是出于必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很脏的手帕包裹。他打开包裹,露出一枚木质印章和一个圆的锡盒,锡盒里有海绵,海绵里浸着红色墨水。他很庄重地把印章按在海绵上,然后给我们的信盖了印章。

盖上那个至关重要的印章,并且,刚好,---还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完成了我们的使命。我们还需要找那个负责户口簿的职员,但是,我们知道,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已经获得了授权。我立马儿放松下来---放松到又开始注意胃痛和拉肚子了。

我挣扎着和其他人一起回县城。我们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向政府招待所走去,招待所是一座两层小楼,毫无生气的立在一个有围墙的院落中间。门房空着,院子里也没有人。大多数房间的门都关着,但是,在顶层,一些卧房的门半开着。

在确信屋里没人住的情况下,我进了一间卧房。一扇打开的窗子朝向远处的田野,田野在倒塌的砖墙的外面。走廊的另一边是另外一排房子。这儿连个人毛都没有。从房间里有人用过的东西和茶缸里喝了一半的茶,我猜想,就在最近,有人曾在这里呆过。但是,我太累了,没工夫去想,为什么他或者她---或者其他什么人会荒弃这个建筑。我甚至都没力量关门了,也没脱衣服,就扑到床上睡着了。

我被大喇叭给弄醒了,大喇叭在诵读毛主席语录。有一条语录是:“要是敌人不投降,我们就消灭他们!”我突然就完全清醒了。我意识到,我们的建筑正在遭到攻击。

我听到的下一个事情是,子弹在非常近的地方嗖嗖飞过的声音,还有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大喇叭喊出了一些造反派组织的名字,敦促他们投降。要不然的话,大喇叭尖叫着,进攻者就会炸掉这个建筑。

金明冲进屋里。几个拿着武器,头戴藤编头盔的人冲进我们对面的房间,对面的房间俯视着建筑的正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男孩,他扛着一杆枪,枪比他自己还高。没说一句话,他们就冲到窗前,用步枪枪托砸碎玻璃,开始射击。一个男的,他似乎是他们的长官,匆忙告诉我们,这座建筑曾经是他们的派别的司令部,现在正遭到他们对手的攻击。我们最好赶紧撤出---但是不能走楼梯,楼梯通向正面,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拼命的撕扯床单和被罩,弄出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我们把绳子的一头拴在窗框上,拉着绳子从两层楼上爬下来。当我们落地的时候,子弹呼哨着打进我们身边的硬泥里。我们弓着腰,向塌墙的地方跑。穿过塌墙,我们继续跑,直到我们感到足够安全了才停下来。天空和玉米地都开始显得很苍白。我们去投奔一个朋友,朋友就住在附近一个公社,到他那喘口气,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在路上,我们从一些农民那里得知,招待所已经被炸平了。

在我们的朋友那,一条信息在等着我。就在我们离开娜娜的村庄去找户籍管理员的时候,一封来自成都,来自我姐姐的电报拍过来了。因为没有人知道我在哪,我的朋友已经把电报拆开了,他们在四处传递信息,这样,甭管谁看到我,都会通知我。

我就是这样得知,我姥姥去世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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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31 18:5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