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9） |
| 正文 | （承上）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我母亲和她的同学得看日本战事进展的新闻短片，这也是她们接受教育的一部分。日本人不但不对他们的野蛮行径感到羞耻，还把它吹嘘为灌输恐惧情绪的一种方法。电影表现了日本士兵把人砍成两段，囚犯被拴在桩子上被狗撕碎的场景，缓慢地特写镜头描述了当攻击者走近跟前时，牺牲者极度恐惧的眼神。日本人看住这些十一到十二岁的女生，以确保她们不闭上眼睛，或者试图把手帕塞进嘴里以堵住她们的尖叫。我母亲在后来的几年里总是做噩梦。 1942年，日本军队已散布到中国、东南亚和太平洋地区。日本人发现他们急需劳工，我母亲她们班全班同学都被征募到一家纺织工厂工作，日本孩子也不例外。当地孩子每天上班得走四英里路，而日本孩子坐卡车上班。当地女孩吃的是用发霉的玉米做的稀粥，粥面上还漂着死虫子，日本女孩吃的是打包的中餐，有肉、蔬菜和水果。 日本女孩干的是擦窗子之类的轻松活，但是当地女孩得操作复杂的织机，这对于成年人来说，也是非常要劲、非常危险的。她们的主要工作是在机器高速运转的同时，接上断了的线头。要是她们不能及时找到断线，或者接线不够快，日本监工就会野蛮地揍她们。 女孩们被吓坏了。不安、寒冷、饥饿和劳累凑合在一块，导致很多事故。我母亲多一半的同学都受过伤。一天，我母亲看到一只梭子飞出了织机，把挨着她的女孩的一只眼睛打了出来。在去医院的整个途中，日本监工都在责备女孩不够小心。 工厂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母亲升学到了初中，从我姥姥年轻的时候起，时代就发生了变化，年轻妇女不再被圈在家的四面墙里面，社会接纳妇女接受中学教育。然而，男孩女孩接受着不同的教育。对女孩来说，就像校训描述的那样，教育的目的是把他们变成“优雅的妻子和好母亲”。他们得学会就像日本人所说的做“女人的样子”，------照料家务、洗衣做饭、茶道、鲜花布置、刺绣、绘画和艺术欣赏，被传授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何取悦丈夫，这包括怎样穿衣、怎样梳头、怎样鞠躬，而最首要的是怎样服从，百依百顺。就像我姥姥所说的那样，我母亲似乎天生长了“反叛的骨头”，这些技艺她几乎都没学会，甚至连做饭也不会。 一些考试采用了实践工作的形式，例如准备一道特别的菜肴，或者布置花卉。考试委员会由当地官员组成，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他们既要估量考试成绩，也要上下打量这些女孩，她们的照片和她们的作业成绩被贴到布告牌上。日本官员经常从这些女孩中挑选未婚妻，因为日本男人和中国女人之间的跨国婚姻是受到鼓励的。一些女孩还被选送到日本嫁给那些未曾谋面的男人，通常是这样，是女孩愿意，而不是她们的家庭愿意。到日本占领快结束时，我母亲的一个朋友被选中去日本。但是她错过了船，日本投降时，她还在锦州，我母亲曾经看见过她一眼。 与回避体力活动的中国满洲祖先相比，日本人更热心运动，我母亲喜欢日本人这一点。她臀部的伤已恢复，她很能跑。一次，她被选中到一个重要比赛上去跑，她训练了几天，激动不安地等着那个大日子，但是，快要比赛的前几天，教练，一个中国人，把她拉到一边，要求她别赢日本人。他说，他不能向她解释为什么。我母亲懂了。她明白日本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喜欢被中国人打败。比赛中还有另一位当地姑娘。教练让我母亲把同样的建议转告她，但是，不要告诉她，建议是他提的。比赛的那天，我母亲居然没跑进前六名。她的朋友清楚，她没使劲跑。但是，另一名当地姑娘不甘愿落后，她拿了第一名。 日本人不久就采取了报复措施。每天早晨，校长都要召集集合，校长别号“毛驴”，因为，他的名字中文念法（毛利），听上去像驴这个词（毛驴）。他粗鲁地叫喊出他的命令，沉闷的嗓音引导学生向四个指定方向做四个深鞠躬。首先，朝着东京方向“遥拜帝都”。然后，向着新京，满洲国的首都“遥拜国都”。接下来，“向天皇致敬”-------指的是日本皇帝。最后，“向皇帝画像致敬”，------这次是向溥仪肖像鞠躬，四个深躬之后，是向老师鞠躬，躬鞠得浅多了。 就是在这天的早晨，鞠完躬后，那个在前天赢得比赛的女孩突然被“毛驴”从队列里拽出来，他咆哮着，说她向溥仪鞠躬不够九十度。他扇她耳光，踢她，并且宣布她被开除了。这对于她和她的家人来说是一场灾难。 她父母忙不迭地把她嫁给一个政府的小官员，日本战败后，她丈夫被贴上了走狗的标签，因此，他媳妇能找到的唯一工作就是在化工厂干活。工厂里没有污染控制措施，1984年，当我母亲回到锦州时，她追寻到了那个女孩，她的眼睛几乎被化学物质给弄瞎了。她对她具有嘲讽意味的生活报以苦笑。在一场比赛中打败日本人，回报她的却是像对待汉奸一样地对待她。尽管如此，她说，她不后悔赢得那场比赛。 对于满洲国的百姓来说，他们很难了解到世界的其他地方在发生着什么，或者日本在战争中是胜还是败，战斗离得很远，消息被严格审查，电台除了宣传尽扯没用的。但是，他们有一种感觉，有各种迹象，特别是日益恶化的食品供应形势表明，日本遇到了麻烦。 1943年，第一个真实的消息来了。当时，报纸报道说，日本的一个同盟，意大利，已经投降了。到1944年中，在满洲国政府办公室里的文官也被征募了。然后，1944年7月29号，美国的B--29s轰炸机第一次出现在锦州上空，尽管他们没有轰炸这座城市。日本人命令每家都要挖防空洞，学校里每天都有义务的防空演习。一天，我母亲班上的一个女生抄起一个灭火器，喷向一个日本老师，她特别厌恶这个老师。要是先前，这样的行为会马上遭到报复，但是，现在，他被准许像没事人一样的走开。潮头变向了。 捉苍蝇和老鼠是一项持久的战役。小学生们切掉老鼠的尾巴，把它们放进信封里，然后交给警察。蝇子被放到玻璃瓶中。我母亲把玻璃瓶交给警察，瓶里的苍蝇满到了瓶口。满洲国警察对她说，“还不够一顿饭的”，当他看到我母亲脸上惊诧的表情，他说，“你不知道嘛，小日本喜欢吃死苍蝇，他们煎苍蝇吃”，我母亲可以看出他眼里嘲弄的眼神，他不再认为日本人有多么的可怕。 我母亲非常兴奋，充满期盼。但是，1944年秋天，一片黑云又浮现了，他家里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他感觉到他父母之间出现了不和谐。 中国阴历八月十五的夜晚是中秋节，这是一个家人团聚的节日。那天晚上，按照习俗，我姥姥会把一张桌子搬到外面，放在月光下，桌子上有西瓜、月饼和馒头。这一天之所以被定为家庭团聚的节日，是因为中文词“团聚”（圆）和中文词“圆的”、“完好无损”意思一样。人们认为，中秋的月亮最圆、最华美。那天所有入口的食物也都得是圆的。 在丝般柔滑的月光下，我姥姥会给我母亲讲月亮的故事。月亮上最大的一个影子是一颗巨大的桂树，一个叫吴刚的主儿花了整整一生的时间想把它砍到，但是，桂树是施了魔法的树，所以，吴刚注定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我母亲眼睛望着天空，耳朵听着天籁之声，非常着谜，满月对我母亲来说真的是谜一样的美丽。但是，那天晚上，姥姥不许她描述月亮，因为姥姥不许她说“圆”这个词，因为夏医生家出现了裂痕。中秋节前后，有那么几日，夏医生整天都是垂头丧气，我姥姥甚至丢掉了她善讲故事的天资。 就是在1944年的那个中秋夜，我母亲和我姥姥坐在挂着冬瓜和豆角的棚架下，透过棚架上叶子的缝隙仰望广阔无云的天空，我母亲开口说，“今儿晚上月亮特别圆”，但是，我姥姥厉声打断他，然后突然哭了起来。她跑进屋里，我母亲听到她在抽泣并尖声说，“回你儿子和你孙子那吧，甭管我和我女儿，你自己走吧”。然后，边抽泣，边喘气，她说，“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你儿子自己杀了自己，为什么我们非得一年又一年地扛着这事，不是我非得阻止你去看你的孩子，是他们不肯过来看你--------”。自从他们离开义县，只有德贵——夏医生的二儿子，曾经拜访过他们。我母亲一直没有听到夏医生吱声儿。 从那时起，我母亲感到，家里出了问题。夏医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而我姥姥本能地躲着他，不时的，我姥姥就会眼泪汪汪，不停对自己嘟囔着，她和夏医生为了他们的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却永远不能充分地享受快乐。她会把我母亲抱紧，告诉她，她是她唯一拥有的财富。 当冬天降临锦州的时候，我母亲一反常态，闷闷不乐。即使美国B29s轰炸机第二次出现在晴朗、寒冷的十二月的天空，也没有提起我母亲的精神。 日本人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一天，我母亲的一个校友得到了一本中国作家的禁书。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来阅读，她跑出去，跑到乡村。在那，她发现一个大山洞，她认为山洞是一个空的防空洞。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像电灯开关的东西，刺耳的声音爆发出来，她摸到的是警报开关。她贸然撞进了军火库。她腿软得像果冻，她想跑，但是，刚刚跑了几百码，一些日本士兵就把她抓住拖走了。 两天之后，全校师生列队来到西门外一片荒凉的被雪覆盖的地方，这地方正好在小岭河的河湾处。当地的居民也被邻里的头目召唤来到这里。孩子们被告知，他们得亲眼看看对恶人的惩罚，恶人是不服从大日本帝国的人。突然，我母亲看到，她的朋友被日本宪兵拽着来到一个地点，那地点正好在我母亲前面。女孩被上了脚镣，走动非常困难。她被用过刑，她的脸肿的厉害，我母亲几乎认不出她来。日本士兵举起步枪，瞄准女孩。女孩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发出声来。啪的一声枪响，女孩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血流出来，流到雪地上。“毛驴”，那个校长，正扫视着小学生的队列。我母亲竭力想掩饰她的情感，她强迫自己看她朋友的尸体，尸体躺在白雪地上一块闪着红光的地方。 我母亲听到有人试图抑制抽泣，是塔纳卡小姐，是她喜欢的年轻的日本女教师。“毛驴”立刻走向塔纳卡，扇她耳光，用脚踢她。她倒在地上，她使劲打滚，试图躲开“毛驴”的靴子，但是，他仍然凶猛的踢她。她丢了日本人的脸，他怒吼着。最终，“毛驴”停下来，抬头看着小学生们，狂吠出他的命令，列队离开。 我母亲最后看了一眼她老师蜷缩的身体，又看了一眼她朋友的尸体，她把仇恨咽到了肚里。（待续） 老羊祝各位领导和朋友春节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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