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5) |
正文 | (承上)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第二天早上,夏医生醒来,发现全家人,只差德贵,共十五人跪在他的寝室外。他一走出来,他的大儿子高喊“给您磕头”他们都齐刷刷的跪倒在他身前。然后,儿子们,情绪激动,声音颤抖,慷慨陈词,“爸爸,你的孩子和你的全家会跪在这,给你叩头到死,除非你开始为我们、为你的家庭,为您老自己着想”。 夏医生太愤怒了,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要他的孩子们站起来,但是在大家起身之前,大儿子又说话了,“不会的,爸爸,我们不会的、不会的,直到你取消婚礼”。夏医生试图与他说理,但是,大儿子继续威逼他,说话时声音颤抖。最后,夏医生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太长了。要是你们担心你们未来的继母如何表现,我一点也不怀疑,她会对你们非常好。我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当然了,你们看到,除了她的人格,我不能再给你们其他的什么保证了------。” 一提到人格这个词,大儿子立马大声吼起来:“您怎能对一个小妾用人格这个词,首先,没有好女人愿意做小妾”,然后,他开始辱骂我姥姥,这让夏医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举起拐杖,开始抽打自己的儿子。 在他的一生中,夏医生都是内敛和平静的典范。全家人,仍然跪在地上,都惊愕了,重孙子开始歇斯底里的哭叫,大儿子给吓傻了,但是,仅仅过了一会,他又提高嗓门吼叫,不光是因为肉体受到伤害,还因为在全家人面前,他的自尊受到伤害。夏医生停下来,因为愤怒、因为费力气打人,他喘不过气来。立马儿,大儿子又开始咆哮起来,骂了更多侮辱我姥姥的话。他的父亲朝他吼叫,让他闭嘴,并用拐杖打他,用力极猛,拐杖折成两截。 儿子考虑到他受的羞辱,痛苦了几秒钟。然后拔出一支手枪,他盯着夏医生的脸,“一个忠诚的臣子用他的死来抗议皇帝,一个孝顺的儿子对他的父亲也要这样做,我对你的所有抗议就是我死”。一声枪响。儿子晃了几下,然后倒在地上,他把一粒子弹打进了肚子里。 一辆马车将他送进附近的医院,第二天,他死在医院里。也许,他不是刻意想杀死自己,只是想做出猛烈的姿态,给他父亲造成不可抗拒的压力。 他儿子的死摧垮了夏医生,尽管从外表看,他像往常一样平静。认识他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平静里掺和着深深的伤悲。从那时起,他经常会陷入忧郁的情绪之中,与他先前自信、平静、不受干扰的性格大不相同。 愤怒、谣言和指责煮沸了整个义县,这让夏医生、特别是我姥姥觉得,他们得对儿子的死负责。儿子的葬礼后不久,他就表示,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他定下了婚礼的日期。他告诫他的孩子们,他们必须给予我姥姥相应的敬重,要像对待新的母亲。习俗规定,他们得参加婚礼,还得赠送礼物。他还告诉我姥姥要为一场隆重的婚礼做好准备。她被吓坏了,一是因为受到指责,再就是指责对夏医生产生的影响。她竭力想说服自己,她没有罪。但是,她觉着很抵触。她答应举办全套的婚庆礼节。婚礼那天,她坐着装饰精致的马车离开他父亲的家,伴随她的是一只由乐手组成的队伍。按照满洲习俗,她自己家租用马车把她送到去新家的半道,新郎派另一辆马车接她走后半截路。在交接地点,他的五岁的弟弟,玉林,完完全全的弓下身子,等在马车的车门下。当她到达夏医生家时,他重复了这个动作。一个女人不能径直的走进一个男人的家,这将暗示严重地丢失身份。她得被看着被领走,来表明相当地不情愿。 两位伴娘引领我姥姥进入一个房间,婚礼仪式将在那里举行。夏医生站在一个桌子前,桌子上覆盖着刺绣的丝绸,桌子上放着天、地、皇帝、祖先和老师的牌位。他戴着一顶带有装饰的像皇冠一样帽子,帽子的后面有像尾巴一样的羽毛,他穿着很长的、宽松的、刺绣的长袍。长袍的袖口是钟的形状,是满洲传统的服饰,方便骑马射箭,源自满洲游牧的历史。他跪下来,向牌位磕了五个头,然后独自走进洞房。 接下来,我姥姥,仍然由两位伴娘陪伴着,行了五次屈膝礼。每次行礼,头发都要碰到右手,姿势就像敬礼。因为头上有很多的头饰,她不能叩头。她然后跟着夏医生走进洞房,在洞房,他除去她头上的红盖头。两位伴娘呈送他们每人一只空的葫芦形状的花瓶,他们又彼此交换花瓶,然后,两位伴娘离开。夏医生和我姥姥两个人单独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夏医生走出去招待亲戚和客人。我姥姥得脸朝窗户坐在炕上,一个人坐着不动,要坐几个小时,窗户上贴着巨大的红“双喜”剪纸。这个被叫做“坐等喜来”。这象征着安稳不急,对一个女人来说,这被看做是至关重要的品质。所有的客人都走后,夏医生的一位男性亲戚走进来,拉了三下她的衣袖。只有这时,她才被准许从炕上下来。在两位伴娘的帮助下,她换去刺绣艳丽的外套,换上简单的红袍和红裤子。她摘掉头上大量的叮当作响的首饰,把头发在耳朵的上面分别盘了两个结。 所以,在1935年,我母亲,现在四岁,我姥姥,二十六岁,搬到夏医生舒适的家里。 这是一个真正的大四合院,院子的内部有居住的房子和一个诊所,面向大街的那面是一个药店,成功的医生都有自己的药店,这个很时兴。夏医生的药店卖传统中药——草药和动物身上的提取物,三名徒弟在作坊里加工这些中药材。 房子正面的屋檐漆成红色和金色,屋檐的中部挂着一幅长方的匾额,匾额用鎏金大字书写,标明这是夏府。药店的后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些小房间供仆人和厨师居住。除了这个小院之外,大院里还开出了几个更小的院子,这是家人居住的地方。再往后是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有柏树和冬梅。因为气候严酷,院子里没有绿草。而是大片的坚硬、裸露的棕色土地,棕土夏天变成尘土,短暂的春天,冰雪融化,棕土又变成棕泥。夏医生爱鸟,他有一个养鸟的花园,每天早上,不管天气如何,他都要练气功。气功是一种缓慢、优雅的功夫,叫太极。他边练功,边聆听鸟儿的啁啾歌唱。 他儿子死后,夏医生得忍受他家庭的无声的谴责。他从不对我姥姥说,这给他造成多大的痛苦,对中国男人来说,不动声色,沉着冷静是必须的。我姥姥明白他在经受着什么,她也和他一起默默地忍受着,她热爱他,对他有求必应,全心全意。 她对他的家人总是笑脸相迎,尽管她们总是表面上尊重她,骨子里却鄙视她,甚至那位曾经和她一起上学的媳妇也试图避开她。她得对大儿子的死负责,这项认知做为心理负担沉重的压着我姥姥。 他全部的汉族生活风格得全改变成满族的生活方式,她和我母亲睡一间屋子,夏医生住单独的一间屋子,每天早上,在她起床前很久,她的神经就开始紧张不安,盼着听到家庭其他成员走动的声音。她得赶紧洗漱,用一套僵硬的敬礼礼数一个一个的和他们打招呼。另外,她得以一种极端复杂的方法来整理头发,这样,头发才能支撑大量的首饰。首饰的下面还要戴上假发。而所有她能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句冰冷的“早安”,实际上,这是家人对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当她观看他们鞠躬和拌嘴时,她明白在他们的心中都有怨恨,礼节让他们变得更加不忠诚。 在节日和其他重要场合,全家人要向她行叩头和屈膝礼。她得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椅子的一边,让椅子空着,来表示她是后妈,认可他们的敬礼。满洲的习俗让她和夏医生不能呆在一起,他们甚至被认为不能在一起吃饭。一位媳妇总是站在我姥姥身后侍候她。但是这个女人总是端出一副冰冷的面孔,让我姥姥觉得吃饭难以下咽,更不用说享受吃饭了。 她们搬进夏家不久后,有一次,我母亲坐到炕上,坐在一处看上去很好、很舒适、很温暖的地方,这时,他看到夏医生的脸色很阴沉,他窜过来,粗暴地把她从坐的地方拽下来。孩子坐的是他特别的座位。这也是他第一次打孩子,按照满洲习俗,他的座位是神圣的。 搬到夏医生家给我姥姥带来了第一次真正自由生活的体验,但是也有一定程度的憋屈。对我母亲来说,就不是喜忧参半了。夏医生对她非常好,把他当亲女儿抚养。她叫他“爸爸”,他让她姓自己的姓,夏,直到今天都姓这个姓,他给她起了新名字,“德鸿”,名字由两个字组成。鸿,意思是“野天鹅”。德,是辈分的名字,意思是“美德”。 夏医生的家人不敢面对面的侮辱我姥姥,-------侮辱等于是背叛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女儿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母亲最初的记忆,除了被母亲抱着,就是被夏医生家年纪小的成员欺负。她努力不哭出声来,她把青紫的地方和伤口藏住。但是,我姥姥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不对夏医生说,因为她不想打扰他,或者不想给他制造麻烦,他和他的孩子之间麻烦已经够多了。但是,我母亲很难受。她经常央求把她带回她姥姥姥爷家里,或者去薛将军买的房子那。在那里,大家对待她就像对待公主。但是不久她就意识到,她应当停止要求“回家”,因为这只能引得母亲掉眼泪。 我母亲最亲近的朋友是她的宠物。她有一只猫头鹰,一只八哥。八哥可以说几句简单的短语。她还有一只鹰,一只猫、白鼠和一些蚂蚱、蟋蟀,蚂蚱蟋蟀被放在玻璃瓶子里,除了她母亲,她只跟一个人是亲近的朋友,他是夏医生的车把式,“大老李”,他,人很粗糙,长着皮革一样的皮肤,他来自遥远北方的横岗大山,横岗大山位于中国的边界,蒙古和苏联在此接壤。他皮肤很黑,头发蓬乱,厚嘴唇,鼻子上翘,所有这些都和普通的中国人不一样。实际上,他根本不像中国人。他很高,很瘦,非常结实。他父亲把他作为一个猎手养大,他和父亲一起捕杀动物,获取皮毛。他们挖人参,捕熊、捕狐狸、捕鹿。有一阵子,他们卖动物皮毛的生意做得非常好。但是最终,他们的生意还是被土匪毁了。这些最坏的土匪为老帅张作霖干事。大老李叫张作霖是“那个土匪杂种”。后来,当我母亲被告知,老帅是一个忠诚的反日爱国者时,我母亲还记着大老李对这位东北大“英雄”的嘲弄。 大老李照料我母亲的宠物,还带我母亲和他一起外出探险。那年冬天,他教她滑雪,春天,当冰雪融化时,他们观看人们“扫墓”,观看他们在祖先的坟上种花。扫墓是一年一度举行的重要礼节。夏天,他们去钓鱼,去采蘑菇。秋天,他们赶车出去到城边打兔子。 满洲里的夜晚很长,当大风咆哮着掠过平原,玻璃窗的里面结了冰。大老李坐在热炕头上,让我母亲坐在他膝上,给她讲北部大山的精彩故事。神秘的高树、奇花,五彩的鸟儿唱着婉转的歌,还有人参,人身真的像小姑娘,你把它们挖出后,你得给他们系上红绳,否则,他们会自己跑掉。我母亲总是带着这些形象甜甜入梦。 大老李还给我母亲讲动物的传说。老虎,在满洲里的北部大山里转悠,老虎心眼好,不会伤害人,除非他感到受到了威胁。他喜欢老虎,但是,熊就是另一码事了:它们很凶猛,人绝对得躲着它,要是你碰巧碰到一只,你必须得站着不动,直到他低下他的头。这是因为,熊的前额上有一缕毛发,当它低头时,毛发就会落下来,遮住他的眼,让他看不见。要是碰到狼,你不能转身跑,因为你永远也跑不过它。你应该站在那,昂首面对它,看上去似乎你一点也不害怕,然后,你要非常缓慢、非常缓慢地往后退。多年以后,大老李的忠告救了我母亲的命。 我母亲五岁时,有一天,她正在花园里和她的宠物对话,一帮夏家的孙子们把她团团围住。他们开始推搡她,骂她,然后开始打她,用更猛的劲推搡她,他们迫使她来到花园的一个角落,那有一口干井,他们把她推了进去。干井相当深,她重重地摔在了井底的瓦砾上。最终,有人听到她的叫喊声,就去叫大老李。大老李扛着梯子跑过来,厨师扶稳梯子,同时,大老李爬到井下。这时,我姥姥也赶来了,急得快要疯了。过了一会,大老李携着我母亲重又出现在井口,我母亲处在半昏迷状态,浑身都是伤口和青紫瘀伤。他把她放到我姥姥怀里,我母亲被抱进屋里,夏医生给她做了检查,一段大腿骨损伤,事故之后,好多年内,大腿骨还时常会错位,事故使她落下永久的残疾,走路时有点瘸。 当夏医生问她发生了什么时,我母亲说,他被老六(孙子)推了。我姥姥总是非常关心夏医生的心情,她试图用嘘声让我母亲闭嘴,因为夏医生最疼爱老六。夏医生一离开房间,我姥姥就告诉我母亲,不要再抱怨老六,免得再惹夏医生烦恼。有一段时间,因为臀部的伤,她被困在屋子里,她被其他孩子完全排挤了。 紧接着这件事情之后,夏医生开始每隔几天就要出去几天。他去首府城市锦州去找工作,锦州在南面二十五公里,家里的气氛令人难以忍受。我母亲的事故让他确信,搬家非常必要。那个事故本来是可以致命的。(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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